“尊敬的大君，奉您旨意，我这就加快行程。”他在心中冷笑着，心道难道格兰森真的以为自己莫名其妙的退位，损害了所有泰洛西贵族的利益，还能为自己赢得任何生机吗？

短刀在他怀中隐去了寒芒，沾染了活人的气息。

哪怕是在泰洛西。

不，正因为在泰洛西，长夜便显得更加幽深。

无论是否在狭海的彼岸，深夜都在黑暗的笼罩下格外静谧。

他心中不胜轻蔑。

坐在车里的老人两鬓斑白，比日间看上去更加颓丧，正是身心俱疲的格兰森。

即使是疲倦至极，他眉间仍有惊惧之色，丝毫不敢放松警戒。

但是他知道，这老人最终将用血液染红它，温热后又变得冰冷。

车夫并没有回应他。

一个被放逐的老头儿而已，再怎么呼来喝去，也不过是一条被迫远离故土的丧家犬。

事情总是如此的，生命有多无常，血液就有多冷凉。

一如难测的人心。

格兰森对此一无所知，心心念念只有逃去东方。

“快一点，赶在日出之前，我们要离开泰洛西。”虽然狼狈又疲倦，但是他依然保持着昔日统治者的威严。

低低的声音，细碎夹杂着撕扯、吼叫、乌鸦嘎嘎的叫声。

良久，仍无人回应。

就在格兰森冷汗涔涔滑落的时候，青年沉静中透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声音在马车外响了起来。

“多好的月色，是吧？亲爱的大君？”

格兰森心里一沉——他宁愿是泰洛西的贵族们追杀他，也不愿意是这个吃人的恶魔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为什么要求追不舍？难道一定要杀死我？”他推开门，做好赴死的准备，看着眼前一身黑衣的青年。

他的脚边有一只雪白的，巨大的，如白色幽灵一样的……

他分不清那是狼还是狗，他想这世界上应该没有那么大的狗，姑且假设那是一条狼吧。

琼恩雪诺微笑着，看着老格兰森，“晚上好，亲爱的大君，我并不是来杀你的。只不过是来救你一命——看在我吃了你的内脏的份上，你也算是对我有……一饭之恩，所以，这个原本打算杀你的人，我留下了。”

提及那件事，老格兰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来不及觉得恐惧，又见到地上早就死了的车夫，以及琼恩从他尸体上翻出来的那把短剑，不由得鸡皮疙瘩起了一阵一阵。

“你这个受诅咒的恶魔……”他怨恨的看着琼恩，见青年的目光中无比坦然，竟然少了几分狠厉之气，一时间觉得格外嘲讽——

他竟被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夺去了所有。

琼恩看着他，淡笑，“不过是掉块肉而已，你放心，死不了的。”

语气格外轻松。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其实早在利亚特修道院，你就考虑好了一切了，对不对？”格兰森看着雪诺，说不清心中的感觉是讽刺多几分，还是害怕多几分。

但是，他很清楚，雪诺来此，并不是为了取他的性命。

琼恩看着格兰森，敛去了几分笑容，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片刻之前仍旧怀揣着这把匕首的车夫，现在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是的，这把匕首非常锋利。

“他的肉还很新鲜，凛冬将至，我想这肉不应该被浪费。”琼恩看了看身边的爱犬，哦不，爱狼，笑意温和了几分，“白灵，你觉得我们一起吃烤肉怎么样？毕竟这具身体带回去太麻烦了。”

白灵自然是他的冰原狼，早在数日前抵达了泰洛西。

他兴奋地呜呜叫了一声，站到了琼恩的身边。

琼恩一边支起了火堆，一边不经意间抬眼看了看老格兰森。

“你想和我一起吃烤肉吗？”他看着格兰森打了个寒颤，冷淡地露出一个意兴阑珊的萧索笑容，不仅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越扯越远，“我倒是不介意，不过……我想你应该还没有这种习惯，毕竟你没有沦为我这样的怪物。”

是的，怪物。

他自己也记不得，上一次像人一样进食是什么时候了。

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都与大众意义上的“正常”相去甚远，并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但是，无所谓了。

火焰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伴着利刃切割皮肉的声音，渐渐的，有炊烟和肉香升起，格兰森看着琼恩大快朵颐，越发作呕。

琼恩并不在乎格兰森的态度，一边吃一边闲话起了家常——至少他的态度看上去就好像在聊天气。

“你知道，最初来到这世上的时候，我一无所有，心中的想法也很简单——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只是苟延残喘就够了。但是后来……像我这样冷情的人，居然也找到了一点点家庭的温暖。只可惜，这种温暖实在太过于奢侈了……”

老格兰森不敢打断他，只是看着青年的面孔在火光挑动下变得越发阴郁。他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空气似乎也凝固了几分。

白灵适时地将头凑到了琼恩的手中，有些粗糙的皮毛透着几分荒凉粗犷的温暖。青年回过神来，朝格兰森微笑，“我亲爱的大君，肉你也不吃，话你也不说，为什么不继续上路呢？我并没有杀掉你的马啊。去吧，我想你是打算去向多斯拉克人求助的，毕竟你参加过卓戈卡奥与丹妮莉丝公主的婚礼。”（※1）

“你……究竟知道多少事情？”格兰森看着琼恩，越发惊恐和困惑。

琼恩耸肩，“你不需要知道这些，反正，我不会阻拦你前往多斯拉克草原，借兵打回到泰洛西也没有关系，我会在三首神（※2）的神殿里等着你的。现在，快上马吧。”

老格兰森闻言如获大赦，在他骑上马背后凝视琼恩片刻，忽然爆发出了令人胆寒的笑意，“哈哈，年轻人，我不知道你到底打着什么算盘，但是……你真的以为你这样就能取我而代之？其实，也没什么，如今的泰洛西只是一具空壳而已。我们和里斯开战在即，你能接下这样的烂摊子吗？”

话音未落，马蹄声飞驰而去，琼恩看着地上被白灵啃得不太像样的身体，起身砍下了那车夫的头颅，整顿起了行装。

在深夜的荒野传来他轻声的自言自语：

“亲爱的大君，这世界本就是虚无的，我们终有一日，都将不复存在，你的王冠，也不过是一时冠冕堂皇。”

但车夫并没有回应。

车外万籁俱寂，只有一些零散的脚步声，偶尔伴着一两声野兽的低吼。

哪怕是穿越红色荒原，他必须要找到盟友。

嘎——

黑夜总是充满了诡秘的气氛。

寒鸦啼叫的声音传来，在这月色朦胧之夜显得格外渗人。

“什么声音？”老格兰森警觉地问道。

是的，乌鸦在自由贸易城邦不多见，这叫声可比不得那些官宦人家高架买去的鸟儿会唱歌，是以格兰森觉得极其陌生。

以刑具著称的自由贸易城邦，有着数不清的秘密。

一辆马车擎着夜色，正在疾驰着远离这片无尽秘密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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