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自灯下而来，越走越大，直至正常人大小。

恍惚中，小强问道：“前辈是？”

片刻的安静被黄正打破，说道：“道观凭空而出，也不知存在了多久。这里空无一人，更不知这火燃烧了多久？”

由于周围一片漆黑，反而显得那油灯越发真切起来。

月影杯笼罩在火苗上，风再也钻不进去了。道观里面顿时陷入黑暗之中，听着外面的雨声，这样的环境下小强竟感觉有些惬意。

这样的一幕，像是儿时的灯影游戏。对着灯光移动手掌，墙上的手影就会忽大忽小，忽长忽短……神奇而玄妙。

“奇了，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不是一般的火。”

“我叫无痕。”

众人并不如何吃惊，全都朝着灯下那一小片光亮处看去，声音明显传自彼处。原本亮光处是一个圆，此时竟然硬生生被切掉了一半。显得既突兀又生硬，这不合于常理。

那一半光明却并未消失，而是慢慢化身成一个灰衣人。

“你把我们召唤进来的目的？”

“不是我召唤你们进来的，是你们与我有缘。”

“前辈是探宝者还是破障者？”小强问道。

“这不是火，是‘法纹’。”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响起，和那叹息的声音同属一人，“三十万年了，终于走到了尽头。”

“我猜的，因为你叫无痕。无痕反过来就是有痕，你的意图不就很明显了么。”小强说这话时脸上笑意更盛，似乎是漫不经心又暗含玄妙至理。

众人情不自禁地点头，这样的言语通透而又玄妙，听起来极为舒适。似是而非，差之毫厘就会谬以千里。但是灰衣人接下来的话，证明了小强的正确性。

“你这位小修士真不简单。心力如此之强，似乎能捕捉到幽渺、玄冥和连接散乱、不相关。难道你与天同心与地同脉？不可能，那可是神话中的神话。”灰衣人惊叹起来，这是他少有的情绪波动。

他这一情绪波动，整个人又象影子那样飘扬变幻起来。突然，月影杯中火光一盛，火苗就此熄灭。

灰衣人手一招，那月影杯就飞入他手中。他走向黄正，又转过头看了小强一眼。最后下定决心把杯子递给黄正，犹有不舍道:“这是你与我的缘分，一切都交给你了。你还有一百年时间，拿去吧。”

黄正颤抖着接过，深深鞠了一躬。

灰衣人化作道道黑影荡漾而开，彻底消散在黑暗之中。

道观中完全黑暗了，诸人静默。灰衣人选中了黄正。与此同时，道观猛烈摇晃起来。

外面，整个山川河流都下沉了三寸。像是将死之人抽离了口中的最后一口生气，终于死透了一样。

“噼里啪啦！”当方山、庶等人赶到时，道观正好崩毁垮塌。小强几人灰头土脸地从废墟瓦砾中钻将出来，“走吧，现在我们可以出去了。”

庶问道：“贤弟，你们怎么样？”

“我们进去不久灯就灭了，灯一灭就地动山摇，不知为何。”

众人有些不相信，因为小强等人在里面还是呆了不少时间。可怀疑又怎么样，他们也没办法。

“出发！”方山喊道。

雨歇天明，众人也终于走了出去。但是这一路走得非常不平静，所有的飞禽走兽与散修都被地动山摇给惊了出来。前方一群硕大的拘墟象冲了过来，足足有八头之多。

众人神通齐出，想要截杀象群。

有些神通直接打在它们身上，可它们皮糙肉厚，丝毫不受伤害。有些神通激发时，它们正好隐匿，神通打在地上土石四溅。拘墟象的象牙具有空间神通，是制作高级封印阵法、高级隐匿符文不可或缺的宝料。

一记神通击出时，众人已经离得近了。庶、方山、方雅、唐妙湖、小强、归随缓、茅予、陆流儿八人最强，飞身骑了上去，其他人只有干瞪眼的份。小强手起刀落，已经把两根象牙切了下来。翻身下象，任由拘墟象跑开，并没有取它性命。虽然拘墟象防御之力很强，但是在小强的无缺宝料制成的神器面前还是不够看，想要杀死它不是难事。

陆流儿也翻身下象，手中握着两根象牙。同样，陆流儿也有无缺宝料制成的刀剑，同样割了象牙，没有杀死它。

剩下六人也没有跑多远，都找到了拘墟象身上防御最薄弱处，杀死之后再挖出象牙。

归随缓和茅予拿着滴血象牙走了过来，余人也都不客气，分起象尸来。拘墟象身上不光象牙是宝，象鼻、象眼、象耳以及皮肉都是不可多得的宝料。这东西太少见了，余人纷纷上去哄抢。

归随缓分出一根给黄正道：“师兄没上去捉一头吗？”

黄正没有接过，低声道：“我在道观中得了好处。”

“是传承吗？”归随缓羡慕不已。

黄正点头道：“是的，是一门法！”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道观中唯一的好处被黄正得到了。

收获拘墟象是意外之喜，算是经历磨难之后的一点犒赏。众人心里美滋滋的，不妨前面一个声音响起：“咦，方家的小狗崽子。”

方山大惊，举目望去，只见前面一男一女两人悬在虚空之中，拦住去路。

两人周身闪出金光，是金龙加身者。

金龙加身者，方山惊吓之后松了一口气。面对金龙加身者，他们一点都不害怕。面对金龙加身者，他们才是主人。方瑶小公主当仁不让，率先走了出来。头上的祖香已经被她取下，放在了娇唇边上。

“报上名来！我不杀无名鼠辈。”方瑶娇声道。

方瑶出声凌冽，众人显得有些不适应，且都暗自鄙视起来。这就是那在面对合体种族时候哭哭滴滴以至于崩溃的方家小公主吗？这就是那吵着要回家的小公主么？这会又神气活现起来了。

同时，诸人心中又升起一些悲凉。毕竟自己等人都是役修，受他们管辖与奴役。不能在仙道之中徜徉，也不太能体验仙道的美妙。

祖香随时点燃，那两位金龙加身者明显紧张起来。

察觉到了两人脸上流出的恐惧，方瑶娇笑道：“不想死就来啊！嘻嘻……”

两名金龙加身者，都是寻常中年人，脸上布满了坚毅和警觉。中年男修脸上肌肉抽动，目光阴沉，“狗崽子杀吾子，我今天报仇来了。”

方瑶笑问：“是哪个王八羔子呢？”

“着！”方良和方前同时祭出符索。

符索原本只有小指粗细，跃出时却变成了合抱大树粗细的游龙。从小指大小猛然跃变成树干粗细，强烈的反差显露出极大的力量感，充满着视觉享受。游龙狰狞，像是从狭小空间跃出，蓄起来的力量猛然释放。但是维持如此形态只是一瞬，符索只是在用那转瞬的形态，向世人夸耀着它的强大和不可违逆。

金龙加身者又如何？还不够！

毫无疑问，两条符索顿时捆住了两人。

符索传出腥臭味道，暗光流转时已割开了他们的衣物陷入了血肉之中。两人挣扎扭动，方家众人哈哈大笑。方山和方雅也不例外，笑得极为灿烂，以此为乐露出欣赏之态。庶和小强之外，众人的心脏全都‘突突’跳动起来。

两人挣扎扭动，那不就是以前的自己么，陆流儿情不自禁地拉住小强的衣襟。小强安慰道：“不要紧，师姐不用怕！”

诸人冷眼旁观，符索已冲破血肉，嵌入了两人的骨骼之中。

“咯咯……卡兹卡兹……”符索摩擦骨骼，这是真正的磨骨之声，痛楚异常。痛楚难耐，“噜喔……噜喔……”两人喉间发出怪声。

众人牙关轻颤，全身都痒了起来，仿佛有蚂蚁正在自己身上噬咬骨肉一样。

“哈哈……扭得真好看。”方瑶雀跃不已，拍手称快。

扭动加剧时，两人自身也起了变化。他们身上已经长出了鳞片，身后也长出了尾巴。尾巴探将出来，又猛然抽打在符索之上。符索震动光华大盛，二者对抗起来。

归随缓捏紧拳头，似乎是自己在用力一般，“竟然也会变幻之术。”

茅予点了点头，也说道：“看来有不少修士想要通过变幻之术来抗衡血脉之力。”

“但是这两人幻化的是哪种生灵？可以抵制方家的血脉之力吗？”

“长满着鳞片，又有着鼠尾……”茅予摇了摇头，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生灵。

土石崩裂泥水四溅，看着这两只长满鳞片的大老鼠疯狂挣扎，方家几人又不免有些厌恶起来。

“杀了吧！”方山道。

“是，大哥。”

方前和方良同时双掌一合，那符索疯狂缩紧和扭动。眼前这两人就要断成一截一截，小强拦阻道：“送衣要紧，何故多杀伤？饶了他们吧！”

方瑶冷笑道：“你这是在向我们下达命令吗？你算什么东西！”

小强目光冷冽地看着方瑶，也并没有出手。

方瑶感受到了小强的敌意与杀气，就想动手，方山摇了摇头。

“暂且饶过你，回来后叫你生不如死。哼，竟敢对我发出杀机！”方瑶暗自想道。

终于，那两人死去，又重新变回人形本体。只是再也不成人形了，两人化成一摊碎骨烂肉，断成一堆一堆的。他们为报杀子之仇而来，并非前来送死。但终究是小看了这符索的威力，尤其是高估了自己变幻之术的能量。

两大金龙加身者，不敌这两根小小的绳索。他们非但没报得了杀子之仇，连累着自己也命丧黄泉。

“时间到了，可是在天地间却没有刻下你的痕迹，意味着冲关失败。你怕是要彻底消散在这天地间了。”

“咦……”灰衣人再次凝神看向小强。小强的神情似笑非笑，他有些捉摸不定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仙途之中，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对小强发出过这样的惊叹。

那灰衣人望着小强，显得有些吃惊，问道：“你也是分身，有主身的记忆？”

“不。”小强摇了摇头，“我见过不少奇怪的修士。”

“好悬！”陆流儿轻轻煽动手掌，驱散由于紧张而散发出的热气。

“呵呵……奇怪的修士，那我也算是了，哎……”灰衣人长叹一声，“我存在了三十万载，这是最后一天了。”

“一株树、一座观、一盏灯和一个你？”

“我的分身将死时化成这座瓢山，如今被天雷击破，我的时间已经到了。”

“没有灯油。”

“也没有灯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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