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营长吃惊。

他当然知道，这是佟国风的一支亲信部队，主官姓，上个月撤来的，但驻地远在百公里外，没想到他们竟在这个当口赶到了，忙催马过去。到了近前，见那个姓的正和豹子在说话，称接到消息，因有日军依旧负隅顽抗，不排除计划攻击这里，这片地区临时被划为军事禁区，由自己接管，现在起，禁绝通行，要求他们马上掉头离开。

主管军需的那名刘姓营长客客气气, 立刻指示下属，以快的速度将所需的弹『药』调送过来，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甚至主动打开库房, 请豹子进去看。

果然如他所言，偌大的弹『药』库空得几乎底朝天了，剩下的也都是些破铜烂铁, 完全顶不了用。

司令身边不过几百人，所携弹『药』几，而这支仿佛从天而降的日军却似有备而来。当他们收到消息追赶上去想要汇合救援, 现不但人数众多，且武器精良，竟携有两架火力极强的重型机枪，占据住有利位置，将他们阻挡在了道上。部下当中, 许多人本就差不多只剩空枪了，急需弹『药』补给。已经过去七天七夜了，司令那头的境况将是如何，想而知。别说还要十来天，就算是一天，也耽搁不起。他也正是担心万一出问题, 而这件事太过重要, 所以不眠不休不顾一切地亲自赶了过来。

他一时不知又生了，便停了下来，派人前去打听。很快，手下跑了来，报出番号，说是紧急赶到的，拦住了贺汉渚的人。

他一脸的焦急奈，解释完，称自己这就去盯着调配的事，让手下人招呼着，随即丢下人走了，接着，到了第二天的清早，他在睡梦当中，被一个消息给惊起。

他的副官报告，豹子带着人离开了县城，但并非知难而退，而是直奔他们藏弹『药』的地去了。

豹子阻止了身后暴怒的官兵，盯着：“如果不走呢？”

他也清楚，这样做不得人心，自己的部下，不少人都知道贺汉渚的名声，恐怕不愿。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觉着缺德。但上头的话说得十分『露』骨了，弹『药』绝不能让他们带走。上命难违，他只能照办。

刘营长当即召集人马赶去阻止。自然了，为时已晚。等他出县城，贺汉渚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他到了半路，更是来不及了，新的消息说，山下看守的士兵放了几枪就鸟兽散，已经给他们让了道。刘营长骂骂咧咧，骑在马上终于赶到了工事附近，知这个时候，库房应当已被占了。就在他心里盘算着怎向上头交待的时候，意外地，远远看见前路口拉起警戒，像是来了支军队，但不是自己的人，且人数不少。

“这是军令，军令如山。照战时特别条例，我有权限处置一切我认为能有威胁的危险行动。”

他话音落下，挥了下手，身后他带来的士兵便在路口架起了一排机关枪，将枪口准面。

“怎，你们还不走？”姓的沉下了脸。

刘营长表面吃惊，大骂是谁走漏的风声，实则心里却是有些五味杂陈。

现场顿时收声。

豹子那双连着几天几夜已没合的双目充血红。他居高盯着被自己制在地上的人，声音冰冷：“叫你的人让开。不让，老子崩了你。”

姓的上他的目光，气焰顿消。他有一种觉，这个人不是在恐吓，倘若自己不从，他绝会如他所言那样，毫不犹豫地开枪。但想到自己自己接到的命令，又不禁胆寒，闭着，咬牙道：“你杀了我吧。但我告诉你，就算你在这里运走了东西，你以为路上就没事了？”

豹子额头青筋跳动，盯着姓的，慢慢地勾动手指。刘营长冷汗直冒，正想出来怎打个圆场，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之声，他转头，见来了个通讯兵，忙跑过去，问了两声，大喜，挥着手里刚拿到的电报，高声喊：“新命令！全部人都撤掉，哪里来的哪里去！弹『药』按需放！”说完冲了进来，喝令那些架着机关枪的士兵立刻让道。

气氛一下就松弛了下来，路阻撤掉，刘营长急忙亲自将人带了进去，豹子等人没做停留，携着弹『药』和补给，当天就动身赶了去。

这时，距离贺汉渚遭遇金刚部队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面疯狂进攻包围而来的日军，他和身边的几百人利用地形，在高地迂战，坚持到了现在。当豹子终于赶到，带着部下从外围将金刚围剿击毙，战斗结束之时，他们已弹尽粮绝了数日。豹子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获悉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他腿上的伤，情况似乎有恶化的迹象，下山的时候，已法走路了，而且，人也出现了持续多日的低烧状况。

几天后，他被送到了设在县城的那所战地总医院。因为战争刚结束不久，各处临时医院的伤员在接受过初步治疗后，依然还陆陆续续地被送来，所以军医们都还在，其中就有苏雪至从前的同学蒋仲怀。蒋仲怀和几名军医在为贺汉渚做过检查后，不敢擅主张，正好，军医学校的和校长不久前亲自带着一批医学生奔赴到了前线，来这里参与医疗救助，前几天，他听说几十公里外的一处临时救治点有位重伤员急需手术，但人法送来这里，他便亲自赶了过去。蒋仲怀赶去，将校长接了来。

和校长检查得非常仔细，检查完后，没有立刻开口，站在病床前，神『色』凝重。他身后的其余医生也是一样，人说话。病房里的气氛异常沉重。

贺汉渚坐了起来，看了众人，后望向和校长，笑道：“怎了？都不说话？情况校长您尽管直说。 ”

和校长迟疑了下，终于说道：“贺司令，你的腿伤拖得太久，没有得到应有的及时治疗，现在炎严重。救治的法子，是截肢，越快越好。”

病房里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了。贺汉渚的目光微微一动，唇边笑意略凝，但很快，他的神『色』便恢复了自若，道：“必须吗？”

和校长微微颔首：“是。根据我的经验，拖下去，不但这条腿保不住，染还将扩大到全身，后导致极为严重的后果，比如，失去生命。”

“那就截掉它，尽快。我没有任何的问题。”

他立刻说道，也未眨，仿佛那即将就要从他身上被切除的，是和他毫干系的物件一样，毫不犹豫。

“劳烦校长您了，还有诸位。”后他朝和校长和周围的军医们道谢，面上依旧带着笑意。

和校长看了他一，有些诧异于他竟接受得如此之平静。他怔了一怔，随即用惋惜的目光看了他的那条伤腿，点了点头：“那你先好好休息，我们商量下手术的事。”

和校长他们走了，贺汉渚转头看向门外，见豹子和丁春山还站在那里，神『色』沉重，他拂了拂手，叫二人自便，见还是不走，笑叱：“我还没死，你们这是干？哭丧？还不滚，该干干去！”

二人望一，默默离去。留下照顾他的护士走过来，替他测体温，这时，又一个腹部缠着绷带的少年士兵怯怯地靠近，脸上满是自责，他到了病房门外，在护士惊讶的目光注视之中，跪了下去，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司令，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要是之前我没用掉那几支『药』，司令你说不定早就已经好了……”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磕头，泪流了下来。

贺汉渚让他起来，那小兵却不听，依然不停地磕头。贺汉渚突然喝道：“你给我起来！”

他的声音很大，十分严厉，那少年吃了一惊，抬起了头。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活了下来，就是为了到我跟前哭哭啼啼？去养伤！等痊愈了，将来要是还打仗，你给我冲在前头！”

那小兵呆呆地看了他片刻，忽然朝他又重重地磕了个头，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声应是，低头抹着泪走了。

护士是位年轻小姐，刚被他那一声怒喝给吓到了，这才反应了过来。

“贺司令，您的是我见过的有勇气的人了。我在医院遇到过不少伤员，他们在战场上也不怕死，但如果不幸遇到像您这样的情况，没有不痛苦恐惧的。您是一个正的英雄，能为您做护理的工，是我的荣幸。 ”

她用由衷崇拜的目光看着贺汉渚。

贺汉渚笑了笑，客气地道了声谢，让她也出去，不必守在这里。

所有的人，终于都走光了，病房里后只剩下了他独自一人。

贺汉渚的目光落到自己那条伤腿上，注视了片刻，面上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倦。

他双手撑床，慢慢地躺了下去，闭上了睛。

手术定在了第二天的上午，由和校长亲自主刀。他告诉贺汉渚，如果一切顺利，这场手术将在两个小时后完毕。

贺汉渚安静地躺在条件简陋的手术室的床上，闻着空气里漂浮着的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看着穿了白大褂的医生在自己的面前忙碌地做着后的准备。他们的神态严肃，动敏捷而熟稔。后的时刻到来，贺汉渚接受麻醉，一阵困意袭来，在他闭上睛前，进入视线里的后一幕，是端进来的一把放在盘子里的有着锋利齿刃的锯子。阳光从一侧的窗户里照进来，『射』在锯上，齿锋便闪烁着冰冷的微微刺目的光。

他在失去意识前，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临走前的那个晚上，他在月光下背她走路的一幕。朦朦胧胧，忽然，他仿佛又听到了她的声音。她在叫他的名字。那声音缥缈，仿佛来自他梦境的深处，又似乎近在咫尺，就『荡』在他的耳边。

是太想她了啊，这个时候，竟还幻听到了她的声音。

边际的黑甜袭来，他失去了意识。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次醒来时候，耳边静悄悄的，鼻息里，也还是那股浓烈的挥之不去的医院里特有的刺鼻味。

贺汉渚的皮子动了下，在片刻的茫然过后，便彻底地恢复了意识。

他知道，他的手术已经结束了。那条接受了手术的腿，大约是麻『药』还没褪尽的缘故，此刻并不疼痛，只是麻木，没有觉，和之前一样。但是，却又和以前不一样了。也不能一样了。他的心里十分清楚。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股前所未有的沮丧和痛楚的觉，突然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朝他涌来，顷刻，将他整个人完全吞没了。

他失去了一条腿。他闭着陡然酸胀的双目，迟迟不想睁开。仿佛只要不睁，这已生在他身上的事，就以永远不用成。

然而，这是自欺欺人，他的理智提醒他。但是，这又关系呢。没关系，他安慰自己。她不会嫌弃他的。曾经他担心自己没明天，后来他们在一起了，经历了那多，好不容易，终于走到了今天。他还要陪她一辈子，汉渚谨诺，就像他从前冲动之下她许下的诺言一样。

活着，到她的身边，比都重要。

睁开，好好恢复，然后，尽快去，到她的身边。她还在遥远的家中，等待自己……

忽然，仿佛有轻轻地爬到了他的面上，抚触着他。很快，他就辨了出来。这是一只女子的手，它柔软，温暖，仿佛带着尽的爱怜，在温柔地抚『摸』着他脸庞的皮肤。

贺汉渚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转头，迅速地避开了那只手，随即睁开睛，看了过去。

他呆了。他竟看见了苏雪至。她穿着雪白的医生大褂，正微微俯身，站在他床边，伸手在碰他的脸。见他不悦地看了过来，便站直身体，收手『插』进了白大褂的衣兜里，朝他微微一笑，问道：“醒了？你觉怎样，贺司令？”

问他这句话的时候，她像是医生在查房。

贺汉渚一时失了反应，只定定地望着她，片刻后，他仿佛惊觉了过来，看了四周。

这里是战地医院的病房，没错。但是怎能，这个时候她出现在这里？

见他半晌没有反应，苏雪至不放心，又伸手探到了他的额头，觉他的体温。

“还是有点低烧啊——”她自言自语，低低地咕哝了一声。

这一次，当这只柔软的手贴到自己额头上，贺汉渚终于确定了，一切都是的。

她的来了这里，然后守在他的身边，让他在苏醒过来之后，睁开睛，第一，就看到了她。

“你觉怎样？”她试完他的体温，正要收手，忽然被他一把抓住了，接着，他将她抱住，搂入了怀中。

他抱着她，都没做，只是拥抱，紧紧的完全的拥抱。苏雪至起先一顿，随即柔顺地伏到了他的怀里，任他这样拥着自己，一动不动。

良久，她听到他在耳边说：“不起，以后我也不能背你了…… ”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凝涩比，带着浓重的歉疚之情。

苏雪至起先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她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微微歪着脑袋，端详了下他黑瘦得厉害的一张脸，抿了抿嘴：“贺司令你是傻子吗？你不先看看？”

贺汉渚上了她投来的视线，起先一阵茫然，忽然，他的心头一跳，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

他盯着自己的双腿，看了片刻，后慢慢地抬起。

“在你手术的时候，我带着『药』赶到了。”

“我们的很幸运。”

“我爱你，我的贺司令。”

她低语了一句，弯下腰，在他的额前，落下了一记温柔的吻印。

豹子喝道：“谁的命令？你敢当众说出名字？贺司令带着兄弟们在前线和日本人玩命，你们这帮狗日的，反而将枪口准了自己人？”他猛地扯开衣襟，指着自己的胸膛怒吼：“冲我开枪！老子没了，后头的兄弟会跟上，有种就把我们全部打死！否则，别说军令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我们掉头！”

他怒目圆睁，声若绽雷，目光所到之处，人胆敢视，不自觉地低了头。姓的见情况不，急忙扭头，大声命机枪手准备，谁知话音未落，豹子突然扑了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将他制服，用膝牢牢压在了地上，接着，姓的额头一凉，脑门被顶上了一把枪。他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就是要趁自己不备偷袭。当着众人的面，他怎肯服输，威胁：“你敢开枪？”

“你们要过，也以，先去，我向上头请示，等予以准许了，你们来！但是……”

他的一双三角盯了一豹子和他身后的官兵，语气转为阴森。

豹子于昨日赶到县城, 被告知弹『药』库空了，因战事已结束，之前便没补充计划, 紧急调配，需大约十来天的时。

“你们要是为难我，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空气里仿佛有火星子，一点就要着了。刘营长缩在后，大气也也不敢透一下，手心里捏着一把汗。突然见豹子朝前迈了一步，厉声喝道：“老子既然来了，不拿走东西，除非是躺着出去！”

他话音落下，身后官兵便涌了上来，出的怒吼之声，几欲震耳。那姓的目『露』惊惧之『色』，慌忙后退了几步，吼：“你们这是公然抗命？敢上来一步，我就下令开枪了！”

刘营长见他转过头盯着自己，解释：“这里是军事重地，本来没有上令，是不允许外人进来的。我今天是为你破了例。你看，这就是剩的东西了，你要能用，全部带走！我不知道会出这样的意外。要是知道，我就早做准备了。”

自然，他这是在做戏。数日前，他收到了来自上头的指令，命他限时必须将库房里的剩余弹『药』全部秘密转移。附近山上有个之前修的战时物资临时存储工事，知道的人不多，他便派人在夜连着搬了几个通宵，终于将大批弹『药』都运过去，已经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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