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材整整宽大的衣袖，跟在福兴身后走进宴厅。赴宴的除了参加射兔比赛的学生，还有他们的家长、书院的上层领导，以及一部分其他学生。楚材一眼就看到了小斡和杨氏，因为自己拿了头名，所以他们坐在最显眼的地方。可惜楚材跟福兴在一处，姿势摆得端正，即便看到了小斡在给他招手，他也不能迎回。

福兴从袖袋里取出一本赤色折子，大声念道：“显州书院今年的射兔头名是——前尚书右丞耶律履之子耶律楚材！”

一名年纪稍长的赤队成员也夸道：“书院以前从没出过十五岁以下的射兔头名，偏你厉害，破例做了第一个！”

楚材谦虚地笑了笑：“我不过是多下了些功夫，保不准再过几年有年纪更小的呢！”

赵肪拍着手道：“哎呀，真好看！”

福兴摇摇头：“你还小，该来的总会来，缘分也一样。”还没说完，院长就遣人来唤他们进场了。

旁边侍官也看了看，颔首道：“哎呀，是挺像的！”

楚材不悦，问道：“小姐姐？大人何以为然？难道是觉得楚材长得女气？”

楚材上前三步拱手作礼，席间掌声热烈。

侍官忙道：“可见公子与小郡主缘分不浅！”www.vmatch.net 时空小说网

同为完颜氏，福兴跟卫王永济不仅有亲缘关系，而且感情深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楚材一眼就能看出来：“长得像郡主是楚材的福气，至于缘分，楚材实在不敢高攀。”

福兴又道：“耶律小公子不仅箭术了得，品行亦高尚。今晨比赛时，青队一位成员不慎为惊马所扰，情况极其危急，若非小公子挺身而出奋力相救，恐怕事态会更严重。我想，他这样的作风值得我们借鉴。”

众人连连称是。

这时，两名侍女将一个用紫色百蝶穿花彩缎外罩裹着的条状物件端到福兴面前，宴厅里簌簌的低语声旋即停止。福兴稳稳地接过它，转身端给楚材。

福兴失笑：“不是说你女气，是说你长得有些像卫王爷的女儿盏合郡主，她的外号是‘小姐姐’，和你年纪相仿。况且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单看脸是看不出男女分别的。”

“快进来快进来！”刚到府里，楚材就拉着小斡到自己房中去，非要让他看自己拆封取琴。恰好陆月正在和小厮叁月一起整理从前楚材收藏的琴，看到他又抱着把新琴兴高采烈地跳进来，便对叁月笑道：“能让三爷这么开心的事儿就两个，一个是跟斡少爷一处玩儿，再一个就是又得了新琴。如今喜上加喜，只怕他今晚要上房揭瓦了！”

楚材把琴放到案上，回头道：“我可听见了！左右今晚我睡不着觉，你们也不必值夜了，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去罢！”

叁月忙道：“爷，不值夜要打板子！”

楚材回道：“你怕什么？今儿主母亲眼看着我得了琴，你只玩你的去吧！”说完拂衣而坐，把琴上的紫色外罩卸了下去。

小斡坐在楚材对面，看着他从激动变得更激动，又看着他把琴转来转去，眼神如痴呆般半刻不离，遂问道：“如何？是把好琴吗？”

“石涧敲冰。”楚材欣喜若狂地指着琴背一串极其工整的刻字：“是石涧敲冰！斡哥哥！这可是唐代的名琴！！”

小斡疑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楚材笑道：“琴声纯净清脆，如石涧敲冰，故得此名。”他把琴翻过来，指着上面七根晶莹的丝弦：“琴弦都是丝做的，以半透为上品。你看这弦好似琉璃水晶般莹润剔透，多年来不曾变质，不愧是极好的琴！”

见小斡一手撑着脑袋倚靠在案上，饶有兴趣地听着，楚材问道：“斡哥哥好像很感兴趣？”

“我倒罢了，只是愿意听着你讲。”小斡微眯双眼：“漠北的乐器似与中原有共通之处。”

“怎么说？”

“都有弦——”小斡似乎觉得这是废话，忙改了口：“前两天见你拉奚琴1，漠北有和它类似的乐器，中原唤作‘马尾胡琴’。”

楚材趴到案上：“马尾胡琴？噢～我想起来了，是那个首如马头的琴吗？怎么不叫马头琴？”

小斡答道：“漠北传说中，此琴以马头为首，马尾为弦，所以怎样叫都没错。只是叫马尾琴的更多。”

楚材想了想：“我记得漠北还有种叫‘火不思’的乐器，和琵琶有些相似。”

小斡浅浅一笑：“确实如此。火不思在漠北比马尾琴传得广，几乎人人都会弹。”

楚材歪头问道：“斡哥哥会几种乐器？”

小斡颇为自豪：“漠北有的我都会，样样精通。”

像漠北那样的不毛之地，能把所有乐器学至精通，除了王公贵族便再无他人了。可见楚材的猜测没错，小斡绝非普通人，他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但他相信小斡，起码自己感受得到，他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

陆月和叁月整理好那些藏琴，出来欲向楚材告退。楚材急忙把石涧敲冰放进琴罩里，道：“帮我把它收起来，好生保养保养。古琴都娇得很，我怕将来弹的时候出事儿。”他把琴交到陆月和叁月手里，再嘱咐一遍，就让他们退下了。

小斡也跟着请辞：“时候不早，陪你疯了一阵，我也该回去了。”

“别走！”楚材一把拽住小斡的手腕：“今晚就待在这儿吧！哄我睡觉！”

小斡故意不依他，甩着手道：“都多大了还要人哄睡觉？难不成你今儿真想上房揭瓦去？”

楚材一脚跨过案几，耍赖道：“你要是不陪我，我现在就上房揭瓦去！”他拼命想着能让小斡留下来的理由：“还有！我院子里的梨花已经结苞了，明早起来或许就开了呢，等了这么久，你就不想看看吗？！”

小斡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再看看梨花开也无妨，遂道：“好好好，我留下，就当是为了看梨花，顺便拦着你上房揭瓦！”

熄灯之后，又过了很久，小斡终于哄睡了楚材，就翻了个身准备睡觉。突然，楚材把一只胳膊搭到了他的身上，迷迷糊糊地低语道：“斡哥哥，别离开我……”

小斡以为他醒了，转过来一看，原来只是在呓语。楚材闭着眼，表情有些痛苦，嘴里还在嘟囔着听不清是什么的话，小斡见了只觉心疼，就贴着他的额头轻声回答道：“楚儿，我不会离开你的。”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暂时不会。”

小斡格外小心，悄悄地在楚材的脸上吻了一下，然后轻柔地给他掖了掖被子。

是的，他喜欢楚材，不是兄弟之间的喜欢，而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十分微妙的喜欢。

可是，楚材对他的感情也是如此吗？

他不知道。

“看来是真疯了，连我都知道这是咏琵琶的诗。”小斡往他脑门上敲了一记：“快醒醒，要上车了，当心踩空凳子！”

送楚材和杨氏进马车后，小斡在前面骑上马，一道回府去了。

侍官道：“请头名受射兔之礼！”

楚材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份礼物捧在手里，深棕色的眸子里好似灌进了和煦的春光。他不是因为得到礼物而欢喜，而是因为得到了喜欢的礼物——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这定是一把极好的七弦琴，单是这纯正紫色的彩缎外罩就足够珍贵了。

入夜，楚材换上礼服，在等身铜镜前转了两圈。

“多谢大人！”他托着琴，向福兴深深鞠了一躬。

时至宴散，楚材心里想着刚才宴上的麻辣兔头，抱着新琴摇摇荡荡地走了出来。一旁杨氏笑道：“完了，琴痴又要疯了。”

楚材自顾自地念叨：“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语毕，有下人来传话：“大人说外头的客人都到齐了，要请耶律公子过去。”

赵肪和其他学生陆续往书院宴厅去，楚材则跟着下人走到角门处，和在此静候的完颜福兴站到一起。福兴见他盛装打扮如瓷娃娃好看，正想夸赞几句时，忽然发现了什么，便抬起楚材的脸道：“这孩子长得有点像‘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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