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盏合理了理自己乌黑的长发，淡淡道：“我有些饿了，去给我拿点儿点心来吧。”

可儿道了声是，就出去了。

正当她放弃希望，渐渐沉溺入水的时候，身边突然闪过一个风也似的轻装女子，仅用一条胳膊就把盏合从水中救了上来，回到了岸上。

令盏合惊讶的是，岸上居然变成了一片茫茫的草原，没有了雪山、没有了菡萏、没有了仙鹤、没有了迎春。而那个救了她的女子，正在不远处背对着她。

盏合正轻摇团扇，享受着凉爽秋风之时，忽然有人在她背后用力一推，竟将她推进了桥下的莲池中。莲池的水就像大海一样深，但一点儿都不似大海那般冷，盏合在池中奋力地挣扎着，她想要大声呼救，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喊都喊不出声。

可儿答道：“您方才小睡的时候，翼王府派人来传话，说是小郡王临时有点事儿，现下已经跟着翼王爷回家去了，今儿就不来咱们府上玩了。”

飒爽而美艳，宛若天人。

紧接着，一阵大风吹过，女子消失了。

彼时，在距离中都有千里之遥的漠北草原，一场如火如荼的射箭比赛刚刚结束。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空旷的赛场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小姐姐，你怎么了？”说话的是盏合的贴身婢女可儿，她掀开床幔，担心地看着盏合。

“做了个梦，没事。”盏合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可儿，宁甲速来了吗？”

“连哲别将军都能战胜，真不愧是天赋异禀的小镜子！”察合台都快把拖雷夸出花来了：“中原的书里有句话，青…青……青什么来着？老三？”

窝阔台答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察合台笑得比向日葵还灿烂：“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等等！等——”盏合猛地睁开双眼，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看到周围熟悉的环境，她意识到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就放心地叹了口气。

“这个颜色太浅了，不行。”窝阔台只看了一眼，就排除掉了第一盒口脂，转而打开第二盒：“嗯，这个枣红色的还可以。”

阿剌海别吉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面铜镜，满怀期待地举到窝阔台面前：“快快快，试试看！”

拖雷凑到察合台耳边：“二哥，这两盒有什么区别？”

察合台在拖雷的脑袋瓜子上拍了一下：“傻蛋，一个黄一个绿呗！”

这时有侍儿过来找拖雷：“大汗叫四殿下过去说话。”

“二哥，帮我看着。”拖雷指了指窝阔台，挨着察合台低声道：“我走了。”

很久以前，在窝阔台只有十二三岁的时候，有次他去阿剌海别吉的毡帐里玩，不慎撞到了她的梳妆台，把一盒口脂给撞到了地上。阿剌海别吉为了惩罚窝阔台，就“强迫”他把口脂涂到自己嘴上给她看，窝阔台没有办法，只好从命。

谁成想他涂上口脂的模样惊人地好看，一下子就戳中了阿剌海别吉的心。从此以后，只要她逮着机会，就会用五花八门的口脂来祸害自己的弟弟。

于是，窝阔台想尽办法躲着她，比如上次去中原，他就躲了阿剌海别吉将近一年。自然了，如果运气不好被逮个正着，他也只能自认倒霉。

“如何？”窝阔台涂完口脂，把脸正对着阿剌海别吉。

“好看！真好看！”阿剌海别吉又递来第三盒口脂：“还有这个。”

察合台真是没想到，原来像窝阔台这样硬朗的男子也可以把口脂涂得非常漂亮，他今个儿算是大开眼界了。

待窝阔台试完所有的口脂，阿剌海别吉取出一块手帕给他，道：“下次不许再躲我了，不然我就打断你的腿。”

窝阔台飞快地擦掉嘴上的红色，笑道：“我知道了，我下次还躲。”

“啧啧，随你便，再躲我也找得到你。”阿剌海别吉轻轻地捏了捏窝阔台的脸，就提着裙摆慢悠悠地离开了。

窝阔台兴奋道：“二哥，你打的那两只黄羊在哪儿呢？”

“在我帐里呢，晚上给你送一只过去。”察合台刚准备说下一句话，就看到附近走来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三弟，你熟人来了。”

窝阔台回过头，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你们聊，我先走一步。”话音刚落，察合台就着急忙慌地跑掉了，跟脚底抹了油似的。

女子在窝阔台面前站定，微微颔首道：“三殿下安好。”

窝阔台防备地退后一步：“木格母妃好。”

这位被称作木格的女子莞尔一笑，问道：“殿下为何要防着我呢？”

窝阔台答道：“您是额齐格的嫔妃，儿臣理应同您保持距离。”

木格却不这么认为：“现在是，但将来不一定是，因为大汗的嫔妃迟早会成为诸王的嫔妃。”

窝阔台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低声道：“此处人多眼杂，不宜久留，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既然他想直截了当，木格亦无必要再卖关子：“那年我嫁来乞颜部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劫匪，若不是你及时相救，恐怕我早就死在他们的手里了。所以，我想报答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她居然还记得此事，着实令窝阔台大吃一惊：“举手之劳而已，您客气了。”

“对你来讲是举手之劳，但对我来讲，是要用一辈子来报答的大恩。”木格如星的眼眸中含着海一般的深情：“三殿下，你愿意接受我吗？”

窝阔台立刻明白了她今日的来意，他面不改色，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道：“恕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你跟了我只会受苦，不会幸福。”

木格无力地抬了抬嘴角，犹如口嚼黄连，有苦难言：“我已被困在苦海中许久，跟了你，我反倒解脱了。能够远远地望着自己心悦的人，总比陷在暗无天日的混沌里要好。”

窝阔台当木格是朋友，同时他也知道木格对自己有意思，所以，为了保全他们俩的清白，窝阔台选择与木格保持距离。

可是，木格是大汗的妃子，若是哪天大汗突然驾崩，她就会成为被王子们争相夺取的猎物。到时候，哪个王子先抢到她，她就是谁的，而她将无从选择，只能默默地接受命运。2

这样想来，窝阔台似乎是木格最好的归宿，最起码她跟了自己喜欢的人，即便对方不喜欢自己，比起别的嫔妃，她也不算亏。

窝阔台仔细地想了想，最终给了木格一个模糊的答案：“我考虑考虑吧。”

木格逐渐黯淡的眸子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辉：“殿下的意思是……我们之间有可能？”

窝阔台颔首：“嗯。你安心等我的消息便是。”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辞别道：“我先走了。”

“主子！主子！”窝阔台才走了几步路，查干夫就从半道上杀出来了：“属下有件事要说。”

“说。”

查干夫抵在窝阔台耳朵旁边道：“属下觉得忽帖尼王妃是无辜的，她没有陷害乌恩公子。”

窝阔台无语得就差扶额了：“你才知道啊？”

查干夫大惊失色：“您早就知道了？！”

窝阔台睨了查干夫一眼：“忽帖尼只会在贴身之物上绣梨花，如果白绫上的梨花真是她绣的，她怎么可能会拿去勒死人？”

查干夫听得一头雾水：“那您为何要属下带着白绫和杀手的尸体去吓她？”

“我想看看她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窝阔台摆出一个既嫌弃又无奈的表情：“没想到是真傻，我这么好说话，她都不来找我申冤，反倒还默认了？”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叹道：“唉，我当初是怎么看上她的，只因为她喜欢梨花吗？”

查干夫耿直地回答道：“殿下，当初忽帖尼王妃只说了一句她喜欢梨花，您就立刻把她纳为了侧妃，连大汗都被您吓到了。”

“同样是喜欢梨花，这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窝阔台后悔不已：“我就不应该纳她。”

这时，查干夫忽然抓住了重点：“主子，如果不是忽帖尼王妃害死了乌恩公子，那会是谁？”

“我不知道。”窝阔台心里也没底儿，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惜那个杀手咬舌自尽了，咱们无从对证。”

对啊，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

“三弟！”忽然，阿剌海别吉极具穿透力的喊声从窝阔台的背后传来，只见她身着红团衫，头顶顾姑冠1，一手提着宽大的裙摆，一手拿着三盒口脂，正飞也似地朝这边跑来。若换做别的女人，这会儿早给绊死了，偏是她阿剌海别吉不一样，衣服越长，她跑得越快。

“真是的，怎么刚比完赛就不见了，害得我好找。”阿剌海别吉喘了两口气儿，把手里的三盒口脂端到窝阔台面前：“来，帮我试下这几个颜色怎么样。”

拖雷疑惑：“三哥，这是什么意思呀？”

窝阔台再答：“是夸你比哲别将军更厉害的意思。”

盏合手执缂丝团扇，正站在一座桥上望向远方。现在她眼里的，是远处朦胧可见的巍峨雪山，是近处亭亭玉立的满池菡萏，不时有几只仙鹤飞来，停落在迎春盛放的池畔，美得就像画卷里窈窕玲珑的山水花鸟，美得那么柔婉秀丽，美得那么不真实。

拖雷闻言，激动地问道：“既是这样，那我能不能和哲别将军一起带兵打仗呢？”

“这你得问额齐格，我们可做不了主。”窝阔台拍了拍拖雷的肩膀，轻轻一笑：“不过，三哥很看好你哦！”

察合台也给拖雷比了个大拇指：“二哥也很看好你哦！”

“你是谁？！”盏合终于可以喊出声了。

女子闻声回顾，而映入盏合眼帘的，是一张风华绝代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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