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也许他本就是一个疯子。

幻境的变化不会因为郁语泽的痛苦而停下。

起初, 他有些迷茫，似乎并不明白在凌墨死后, 这个幻觉为何还会有后续。

然而渐渐的, 郁语泽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郁语泽近乎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想到那人身上的斑斑血迹，郁语泽发出痛苦的悲鸣, 眼中的亮光散去, 他蹲在地上，用力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 宛若一个疯子。

“他没死……他没死……他没死！”

魔怔一般, 郁语泽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每重复一句, 他眼中的光便越亮一分。

随着幻境画面的变化, 郁语泽慢慢停住了手中疯狂的动作，他痴迷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

郁语泽想到了自己几分钟前的所作所为。

他再次伤害了他所爱的人。

原来离开他们之后，凌墨会对其他人露出这么灿烂的笑容。

没有难过、没有悲伤, 少年在被其他人的爱温暖着。

郁语泽眨了眨眼睛，忽然落下了一滴泪。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可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择。

尽管这个选择无比艰难，做出选择的瞬间，郁语泽觉得自己的灵魂几乎要被撕裂。

漫长的幻境终于进行到了最后一幕。

随着最后一幕散去，郁语泽周围的一切化作点点荧光，如飞絮一般朝着远处而去。

刺眼的白光让郁语泽本能地闭上眼睛，等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正踩在一处翠绿柔软的草地上。

微风从耳畔吹拂而过，带来草木与泥土的气味，两种味道交/融在一起，但却并不刺鼻，反而让人心情舒畅，不自觉便有些放松下来。

这是与海中城市全然不同的景象，想来只有在虚拟世界或者灾难未发生前的世界，才能看到如此的景象。

郁语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能够感觉到周遭并没有危险。

鞋面踩在草地上，压弯了地上的草叶，郁语泽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这片草原之上，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除绿色外的颜色。

一个黑影出现在郁语泽的视线之中。

郁语泽停住了脚步，他下意识站直了身体，浑身肌肉紧绷。

郁语泽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可他知道那人究竟是谁。

在原地伫立了很久很久，直到一阵微风迎面吹来，凉意在皮肤上绽开，郁语泽这才如梦初醒，抿了抿唇，他继续往前走去。

只是几秒钟就能走完的距离，郁语泽却觉得漫长得像是渡过了一个世纪，他心中忐忑，手心也不自觉冒出了冷汗。

伴随着最后一点距离消失，郁语泽终于来到了凌墨身边。

凌墨仍未苏醒。

他双眼紧闭，蜷缩着身体躺在草地上，乌黑的发丝乱七八糟地垂落在脸颊旁，挡住了他小半张脸，让他看上去极为狼狈。

白皙的皮肤上显露出数道狰狞的伤口，红色的鲜血从伤口中流淌而出，白与红交错一起，落入郁语泽眼中，便显得更加刺眼。

【这是我造成的。】

胸口处闷得好像快要不能呼吸，郁语泽眼帘轻轻颤动了一下，仿佛被灼伤一样，他近乎逃避地想要移开视线，但最终，他还是没那么做，嘴角挑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郁语

泽看上去是在笑，嘴里却有苦涩弥漫开。

【我真是个蠢货。】

僵硬的弧度扬起，又很快落下。

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一种渴望在郁语泽心底叫嚣着，指尖无意识地勾了勾，郁语泽魔怔地伸出手，试图触碰眼前的人，可在指尖即将落下时，他却又停住了动作。

与此同时，凌墨身上的伤口愈合得越来越快，睫毛似乎动了一下，凌墨缓缓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双纯粹的、闪烁着光芒的蓝色眼睛。

郁语泽飞快地缩回了手，他有些无措，唇张张合合半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郁语泽的预想中，凌墨会对他露出厌恶的眼神，他会仇恨他、责怪他、排斥他，但没关系，郁语泽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他早就做好了被讨厌的准备，就算凌墨想要杀了他，郁语泽也不会做出任何抵抗。

然而与他的想象不一样，苏醒以后，凌墨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望着他。

郁语泽所想象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诧异地抬起眼，撞见凌墨眼中的迷茫。

郁语泽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看着眼前的人，试探地出声轻唤道:“……凌墨？”

“……”

凌墨依旧没有任何回应，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茫然的光。

预想成真。

郁语泽一颗心瞬间沉至谷底。

凌墨失忆了。

但郁语泽猜想，凌墨的失忆应该只是暂时的。

海珠的力量过于庞大，一下子进入凌墨体内，难免会给凌墨造成一定的影响，但这种影响不会持续太久，只要凌墨吸收完海珠的力量，想来记忆也会恢复正常。

温文舟那群人筹谋了那么久，只为了获得海珠的力量，没想到，中途凌墨忽然杀出来，轻而易举便获得了那群人垂涎已久的东西。

想来此时温文舟那些人定是气炸了。

郁语泽想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迎着凌墨迷茫的眼神，郁语泽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情。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犯人，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等到了审判之日，以为心底的大石终于可以落地，没想到中

途却又被人告知，审判改期了。

郁语泽满心苦涩，殊不知，自己现在一切举动，皆落于凌墨眼中。

湛蓝色的眼里清晰地倒映出郁语泽的模样，凌墨眨了眨眼睛，半晌，在郁语泽诧异的目光中，他忽然伸出手，手掌轻轻捧住郁语泽的脸颊，极为笨拙地安慰道:“不、不要……难、难过。”

凌墨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艰难。

眼前的人让凌墨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他什么都记不起来，名字、身份、过往，所有的一切皆隔着一片薄雾。

凌墨不知道郁语泽叫什么名字，他只知道，这个人从刚才起就一直看着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凌墨却觉得他快要哭出来了。

于是凌墨下意识地安慰了对方。

他以为这样会让对方不再那么难过，可下一秒，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却让凌墨吓了一跳。

刚才还一派沉静的青年此时忽然彻底红了眼眶，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凌墨，漂亮的眼睛里却不断有泪珠滚落，像是断了线的珍珠。

“不、不要……哭。”

凌墨慌了手脚，他急忙地想要为青年擦去泪水，可他刚一伸出手，手腕却被郁语泽轻轻握住了。

郁语泽抬起头，墨发在颈边散落，他仰视着凌墨，目光落到凌墨还未愈合的伤口上，声音颤抖:“疼吗？”

郁语泽问得轻柔而小心翼翼，在他的提醒下，凌墨终于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伤口，但他没有立马回答，反而警惕地看了郁语泽一眼。

凌墨总觉得，自己要是说“疼”，那眼前这个人肯定会哭得更厉害。

这是一种直觉。

但凌墨深信不疑。

他稍稍皱起眉，只觉得眼前的青年格外麻烦。

奇怪的人。

凌墨想，他摇了摇头:“不……疼。”

说着，他慢吞吞抹去郁语泽脸上的泪痕:“倒、倒是你……受、受伤了吗？”

凌墨现如今的思维很简单，他觉得郁语泽会哭，大概是身体哪里受了伤，因为太疼了，所以就哭了。

脸颊上传来的温热让郁语泽的身体越发僵硬，

凌墨还想继续触碰他，可郁语泽却偏了偏脑袋，狼狈地躲过凌墨伸过来的指尖。

【他不该触碰像我这样的人。】

郁语泽想，他松开了攥住凌墨手腕的手，又轻柔地将凌墨落在他脸颊上的手拂落。

做完这一切，郁语泽对上了凌墨疑惑的目光。

薄唇一点点抿起，郁语泽试图避开凌墨的视线，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却听见凌墨委屈的声音:“你……讨、讨厌我？”

“不是！”

郁语泽一惊，下意识地反驳，但也许是因为惊惶之下，语气太重了，郁语泽看见凌墨被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

看着这样的凌墨，郁语泽无奈地叹息，为了不让凌墨有所误会，他放缓了声音解释:“我不讨厌你……”

说着，像是怕凌墨不信，郁语泽又谨慎地补充了一句:“永远都不会讨厌，只是……你不该触碰像我这样的人，会……脏了手的。”

长长的眼帘微垂，郁语泽眼中浮现出些许对自己的嘲讽和自我厌恶，殊不知，这样的他，落入凌墨眼中，却变得更加奇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七夕快乐！！！

既然如此，那便放手吧。

有一个声音在心底轻轻地对郁语泽说道，郁语泽不再像过去一般，疯狂地想挽留住凌墨，他没有回答，但心底早已做出了选

冰凉的泪水顺着郁语泽脸庞的弧线落下，溅开在地上，但郁语泽的视线却不敢有一秒从眼前的画面上移开。

【这样就好。】

郁语泽坐在角落里, 他呆呆地仰着头，不断变换的画面清晰地映入他紫色的眼眸中，形成一个浅浅的倒影。

郁语泽想，他忽然冷静下来。

凌墨在他们这些人身边，只会受到伤害。

郁语泽不愿再如此，他希望他的少年能够保持这般灿烂的笑容，毫无阴霾地继续活下去。

心脏飞快地跳动起来, 郁语泽死死地盯住眼前的少年, 他身体因为激动地不断地颤抖起来，眼眶竟是一点一点地开始变红。

郁语泽“唰”地一下，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他在原地不断踱步，手掌因为紧张而冒出阵阵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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