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爷爷。”杰西如梦游般低声嗫嚅着。

“杰西。”罗宾逊将爱蜜儿放在车坐上，推开车门走下车。他看起来像是要发怒了，因为杰西完全没有听他讲话。他走到他面前，用两只粗壮的手捉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脸面对着他，“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快点上车，现在我们该回家了！”

爱蜜儿一边躲闪一边大笑着，她看起来就像个天使。

在上车的刹那，罗宾逊回过头，看到站在石阶上摇摆不定的杰西，不耐烦地大吼了一声：“杰西，快上车了，你还在磨蹭什么？”

爱蜜儿挣脱爷爷的怀抱，抱着她的娃娃大笑着朝罗宾逊飞奔过来。尽管她已经五岁了，罗宾逊还是弯下腰，将她抱起来，不断亲吻她红彤彤的脸蛋。

黄鹂鸟躲在浓绿茂盛的植被中浅唱，金银花的香味被风吹散。紫色的豌豆花、白色的萝卜花、红色系的太阳花，和爷爷舞动的袖口一起在杰西的视线中消失。

杰西将脸别过去，又看了一眼爷爷在郊区的家。那是一栋红房子，火红的石砖墙面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红狐狸的尾巴一样耀眼。

是的，没错，是红狐狸的尾巴。

杰西蓦然惊醒，他扭了扭肩膀，挣脱罗宾逊的手，匍匐着身子慢慢爬进车内。

爷爷穿一件纯白棉布长衫站在窗户那里朝他挥手，清风徐徐地吹过，他头上的银丝在欢愉地跳舞。宽大的袖子随着挥手的动作摆来摆去，和头发一起跳舞。

“再见，杰西。”爷爷用低沉的声音最后对杰西喊了一声，转身消失了。

“你喝酒了，还是让我来开车吧！”艾琳跨到驾驶室座位上握住方向盘，罗宾逊不满地对杰西嘟囔了一句什么，在艾琳身边坐下了。

汽车启动的刹那，爱蜜儿激动地尖叫起来，一边拍着巴掌一边开心地笑着。

这声音让杰西听起来有点刺耳，他透过车窗，再次将目光投向爷爷刚刚消失的那道窗户，动了动嘴唇，再次轻轻说了声“再见”。

杰西喜欢幻想，除了红狐狸的尾巴，他还能幻想出其他很多东西。

是艾琳的声音。

杰西坐起身，游乐园消失了，小丑也消失了，车子在公路上飞快地奔驰着。

大约三十分钟后，杰西看到了市区中心的高楼大厦。那座模仿埃菲尔铁塔的标志性建筑，正迎着太阳发出刺眼的光。他揉了揉眼睛，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任由身体下滑了几公分。

又过了十来分钟，车子驶进市区的主干道，经过伊索小学附近，在几栋淡黄色的高级住宅楼前停下了。杰西看到了女钟点工莱丽，她正站在路口，等待他和爸爸妈妈还有爱蜜儿归来。

罗宾逊抱起熟睡中的爱蜜儿，钟点工帮艾琳拉住行李箱，一行人往宅区楼的大铁门走去。

一群黑色的小鸟正从天空飞过，杰西抬起头看它们，他的脑子里闪现出小丑用帽子变出鸽子的情景，嘴角边泛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艾琳转过身：“你在看什么呢？”

“看，那儿有一群小鸟。”杰西用手指着天空说。

艾琳抬起头看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真的看见小鸟了？”

“是的。”杰西点了点头，继续仰起头望着天空。

罗宾逊抱着爱蜜儿停下来，回过头朝这边观望着，钟点工也停了下来。

艾琳对这样的场景已经很熟悉了，她轻轻晃了晃杰西的肩膀：“好了别看了，我们快回家吧！”

“杰西死了。”杰西轻轻地说，他的声音很微弱，就像一阵似有似无的微风吹过。

“你说什么？”

“杰西死了。”杰西加大了音量。

艾琳惊得后退一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声音略微发抖：“你……你再说一遍？”

“杰西死了，以后叫我阿肯，我是那只死掉的灰兔子阿肯。”

杰西说完冲进大铁门，飞快地朝3号大楼跑去。

就在这时，杰西看到了那座有着小丑与旋转木马的梦幻乐园。它离爷爷的家不远，坐落在隐蔽的树林中，屋顶像一顶小丑的帽子，尖尖的，被涂成了红色和黄色。他还看到了小丑，它正爬到房顶上，两只手叉着腰，裂开嘴朝他笑着。

“坐好了，杰西。”

汽车驶向林间弯曲的柏油小路，经过一片金色的麦田，又经过一片绿油油的菜地。菜地里的甜椒红了，番茄红了，看上去红绿相间，十分惹眼。

爱蜜儿估计是太累了，上车后很快睡着了。

2022年6月中旬，首都，加纳。

杰西将她的身体平放在坐椅上，替她整理了一下安全带。

这时汽车突然打了一个滑，他猛地往前撞去，嘴唇撞到了艾琳的后背椅。所幸后背椅是软绵绵的天鹅绒布，否则他的嘴唇保准被撞出血。

打着呼噜的罗宾逊被吓醒了，他坐起身子转过头朝爱蜜儿看了一眼，发现她安然无事，继续用手肘垫着后脑勺打起盹来。

杰西瞟了罗宾逊一眼，从昨天晚上一直到今天中午他都没有吃东西，胃里空空的直犯恶心。他慢慢吞吞地走过去，走到车门跟前，伸长脖子打了一个长长的嗝。

“快上车吧！”艾琳将膝盖上的背包放下，轻轻地摸了摸杰西的头。他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两只孱弱的肩膀直挺挺的，一张瘦削苍白的脸上充满了不屑一顾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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