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说完，李乐康就被那几个夷人乱刀砍翻。

就这样了吧？楚江沅叹息。尽力了，他安慰自己道。

这些卑微的英雄们冲锋时，你盯着我我盯着你。但下一瞬，有些人就已经残缺不全了。

刀剑来去无影，有人放声大哭，更有人放声大笑。

这个世界需要孤胆英雄，但这个世界更需要愿意为了自己的战友，为了崇高理想而献出心脏和鲜血的人。英雄最强大的肌肉是心脏，英雄也不一定能大杀四方，但英雄一定会挺身而出。

李乐康大声向他喊起来：“老楚，你他妈的活下去！风静深那小子不能折在我们手里！”

“就是干，不管了。已经有队友死在这了，死活就是这了。”楚江沅一边挥剑斩落一具丧尸头颅，一边余光看着身旁只剩下不到十人的同伴，大笑着想着。

李乐康也还没有死，他正被四五个夷人围住。

他不再看已经被砍成一摊血肉的李乐康，只是顾自挡着向他刺来的刀剑。

楚江沅这时也被更多的夷人围住，把他和李乐康远远隔开，就算他想去救，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楚江沅看向李乐康，却见他也正看向自己。www.qixinyuan.com.cn 米妮小说网

一切就要结束了，什么都再也记不起来，他脑海里一片空白。没有了对未来的焦虑，却又无视现在的恐惧。他既不活在当下，也不活在未来。他活着仿佛从来不会死亡；临死前，又仿佛从未活过。

看到了别人的死亡，转眼也就能看见自己。

他舞剑悲歌起来：“挽就铁马荡长戈，斩却风月破梦泽。此身不是白云客，寒衣深重掩山河。”

李乐康太累了，没了体力。他那把已经卷了刃的朴刀也已经挡不住对方的劈砍，他满身都是被割开的口子，鲜血透过衣襟洒向这红土地上。

紧接着，就是夷人和剩下四具丧尸的惨嚎。

骑兵对上步卒，那就像是弯刀对着瓢切菜一样合适。五六十骑一起冲锋再加上一个调头，瞬间就将数量相当的夷人和丧尸几乎全部砍倒撞翻。

这队东原骑兵当先那人满脸胡须渣渣，看上去已经有三十大几了。他满脸焦急，向剩下的不到十人的小队成员问道：“风静深怎样了？”

死中得活，小队众人不由都回望洞口，却见风静深满身热血淋漓，正左手剑、右手刀，摇摇晃晃的跨出洞口。

看到又有人因为他自己而死，风静深又一次崩溃了。

只见风静深双手刀剑挥舞起来，把剩下的正冲向他的十几个夷人当胸斩为两截。

他已经完全屈服于风神之力，还不想停手，就又暴烈得奔向了小队和这对东原骑兵。

“风静深！”那个胡须渣渣的骑兵头领似乎认识风静深，向他喝道：“我们是天曦小公主派来救你的！”

风静深愣住了。他把双手紧握的百辟刀和不易剑当作双拐一样拄在脚下，好让自己不会倒下。

他没想到会是天曦从东原派来的人，他被感动的脚底生热，恨不得腾跳起来。可他已经脱力，再也动弹不得。

他从怀里掏出了那张画像，看着画像里那个冲他鬼脸的女孩。

他又记起武成二十一年那年在天中城墙上砍杀丧尸时，那对他笑着安慰他的声音：“阿深，走啊，我们去翠羽轩，我们再去喝酒啊。”

“风静深，你不记得了？这张画像，是我给天曦她画的！”骑兵头领又一次大声向他叫道。

风静深羞赧一笑。他好像想起了太多，带血的清泪从他双眼迸出。

他满身鲜血，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他最后用他那双灌满血泪的双眼看向那个卫队头领。

风静深认出了他，问他道：“天曦她，过得好吧？”

一别之后，两地相思。怎么说那三四载？谁知是一生憾。

他看到武成二十三年那年开春，东原狄人的都城久牧城里，开的正旺的红色凌霄花爬满了那座正举行着成亲礼的大金帐。

他像是沉醉在了回忆里，顾自娓娓，自说自话：“天曦她和稽羽丰成亲那天，我喝醉了。作为中土去陪送的领队，我只是在台上说‘哇，我喝了好多酒呀，谁都认不出来啦’，说完我就下来又在桌边埋头努力吃菜。”

“我就那样吃着菜、喝着酒、看着她。我看向她的目光心照不宣，她投向我的笑容泪流满面。这让我觉得自己在十七岁那年春天，就失去了一切。以后我的生活，该怎么继续呢或者说，何必还要继续呢”

“她的手只有我的四分之三那么大，可我还是没能抓住她。我拼命想要打走东原那些狄人，就是不想天曦她被迫去东原嫁给她不想嫁的人。可最后我还是没能护住她。我没有拥有过她哪怕任何一瞬，却在她离开后像是失去了她千万次。”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我也没想过要拥有她。她是自由，风都无法将她留住，我只是妄想将她收藏在心里。她是天上的星星，笑起来就会闪个不停，让人忘记她背后那漆黑黑的夜。”

“我只是想让她顺心快乐，可连这个都没能做到。等我明白过来时，已经太晚了，她已经要去东原了。从那以后我不再怕黑夜和孤独，只是后来我的夜里终于还是少了那颗最亮的星。”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但回忆却越来越生猛鲜活。回忆里的我呀，是被她用来挡在她身前来躲避她姐姐的喽啰，是蹴鞠场上被她呼来喝去的小弟，是被她拉着走遍太学周边大小书馆的跟班，是被她用刚从书里学来的温暖句子安慰的少年，是她在天中城墙的垛口上飞奔时总是试图去接住她的大侠，是随她在书场楼顶喝清酒的道友，是她口中要去拯救苍生的英雄，是送她去东原和亲的将军，是在她那成亲礼上‘含泪饮喜酒，吞声祝白头’的傻狗。”

“后来，我就学会了该怎样尽力用绝对的理智和清醒的头脑，去压制眼前的回忆和心里的难受。后来每当有人问起，为什么我不再找另一半时，我都以麻烦为由搪塞过去。又有人问我喜欢过谁没有，我也轻描淡写的表示否定。无数的人告诉我，或许你只是没有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吧。我却没法告诉他们，我曾经碰到过，碰的太早，以至于我没法分的清，没法说得出，没法抓得住，也没来的及弄明白。”

刚说完，他就一头栽倒在那一片黄叶铺满的，早已被鲜血浸染的红色泥土里。

经历过东原围城的一个小队成员听出来了，那是东原铁骑独有的螺号声。

混乱又整齐的马蹄声响随着螺号声越来越近，对阵双方都不由被这威压的阵势震得静止了一瞬。

他想起自己经手照料过重病垂死的母亲，在那之前他还以为自己身上蹭破的油皮是重伤。

而没灌过现在这一口红土黄沙砾砾之前，也总觉得金戈铁马只是个威风凛凛的影子。

只有给了魔鬼最后一刀的人才是英雄吗？不，那些不顾一切，甚至献出生命来陪伴他、保护他、护送他能去砍这最后一刀的才是。

恍惚间，他又坠入了云里雾间，却在这生死瞬间，又想起那个来这之前，在天中城里见到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就这样了吧？楚江沅又一次叹道。一切都是一场梦吧？最后总会有人替你来打破它。

一声嘹亮的冲锋号角从这片梧桐密林后响起，是楚江沅他们从没听过的声音。

血腥味重的很，都是死尸攒起来在一起后的味道。

乌鸦静静地掠过阴沉的天空，世界仿佛无声了，满目疮痍的红土地上散落着几支藤盾和几张旧得发黄的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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