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困难若想真正克服，都要战胜两次，第一次永远是在心里战胜它。在那之前，我不能先在心里认输。”

“都是命，认了吧。”

我又做梦了，这次的梦境是我现实中从没到过的地方。

这是个月圆之夜，是一座高山的峰顶。星月相掩于峰顶之上，微风摇曳，细雨也彷徨。

阴冷和黑暗缠绕着灾祸，一起游走在这窄小无窗的牢房。我身体感受到了无尽寒意，意识却飞到了万里之外。

“我不需要谁来保护，你也只是个凡人。”

“命是什么？我偏不想认！”男声喊道：“我就是拼了死，也会把魇赶走的，你就不用再东躲西藏。”

“为什么？”

“我会做一个万里长的梦，你走一程，我送一程。多少时光我都愿意经受，无论是化为人间的风雨陪你，还是以八千岁为春秋护你。我是凡人，但我有心。这朵花既然开到了心上，就会熠熠生辉，永不枯萎。”

“这是我的命，不需要你来做无谓的挣扎。”

男声更激动起来：“我会变得强大，强大到能对抗那个魇，能保护你的。”

女声不再回应，轻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只留另一个人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开。www.qixinyuan.com.cn 米妮小说网

我在他们头顶，看不到他们的面容。但通过他们的对话来推测，他们就是传说中万年前的月神和风神吧？这里难道就是万年前的灵峰？

我再仔细看看这里。这是一处层林尽染的枫树林，是宿命的交缠，也是羁绊的变幻。这里有流霞飞舞，也有群青深处，这是他们曾相遇的地方。

“不为什么。我就是不想你因为魇而消失，不想你再天天担惊受怕。”

“嗯，你们出事后不到一个时辰，我就来了。没人拦着我，肯定是大公主天晨下过命令，她也知道你受伤后需要彼岸花粉止血，所以我才能顺利进来给你敷上花粉。”

“区垂文爷爷也和您有过联系？”我不禁问他：“不然，您怎么也会有这花粉？”

“是啊。还不是担心你万一有什么意外，我这还有备用的花粉救急啊。”

见有人在身边了，我迫不及待得又问：“林监丞，我错了吗？我只是想回家。可是嘉月因为这个死了。他死了，我才意识到自己从没在意过他，因为我已经习惯了他们这些伙伴的存在。”

“那就是他的命。”他席地盘腿坐在了我身旁：“你只是按自己的心去做了一件事，如果你的心是没有恶意的，对错那都是别人的事。”

刚在梦里听到了‘命’这个字，我恍惚不已，忙问他：“命？到底是什么？”

“人各有命，命就是注定要发生在某个人身上的事，怎样都逃不了的事。”ぷ99.

“那认命又是什么？”

他笑了：“认命嘛，就是人得承认那些不幸的遭遇，都是命中注定的。”

“那认命了，不就是逃避了、放弃了、堕落了吗？”

“大难就和天总有黑的时候一样，你再怎么不想，天总要黑的。遇上挡不住的大难了，你就得认命。认命可不是放下，而是咬着牙挺着，挺到天亮。天亮了就是给你希望了，你就赶紧起来去往前走，有多大的劲儿就往前走多远，老天会帮你。好事来了她预先还打个招呼，不好的事咣当一下就砸你头上了，从来不会提前通知你。能人越砸越结实，不能的人一下就被砸倒了。那么，你想做什么样的人？”

我苦笑：“人们总说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并不想做什么人上人，可这世间疾苦，照样没能放过我。”

“年轻可也真不容易，每件让你困惑和焦虑的事情，都是你破天荒头一遭。”他叹道：“不过本来活着的东西就是很费功夫的，你看，就连一棵小树，也得剪枝。在这世间，要想进化，就要突破极限，承受痛苦。成长也好，直面难题也好，都不外乎如此。世间赋予我们痛苦，其实是让我们感受到离大目标越来越近，或已在某些方面超越了自己的极限。”

“可我现在没什么大目标。静远危急，我只是想回家去，和家人父母在一起。”

“天中城之前一直在封锁外边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静远这些消息的？”

“是父亲派黄开甲来了，就是送我来天中的那个协领。”

“这也难怪，天中哪那么容易就密不透风呢？”林澜清恍然：“不过你自己应该也知道，本来你也是走不了的，现在更走不了了。”

“我知道，我们本来就是被天武帝当作人质召进天中的。但是我们都不甘心，都想趁着昨日城门开到子时去试一试，可谁知道城门却提早关闭，巡城卫早就在那等着我们了。”

“现在大帝昏迷，二皇子天月做了太子，天晨在天月背后扶持；大皇子天阳被白灵均和区垂文他们劫到了风居；之前支持大皇子天阳的文官集团明里暗里给天月天晨使绊子，朝堂上下一团乱麻。这样的局面下，你北圳小世子的身份和你的风神之力，对天晨天月他们都是一个能压住文官集团的筹码，怎么可能会让你轻易走掉？”

我之前不愿承认或正视这些，这时听到他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顿觉无话可说，沉默不语。

确实是我们太天真了，妄想那样轻易就能回家去，现在想来也真是可笑，还白白搭上了嘉月。

见他说起如今的局势，我想到那些之前听到的传言，便问他：“东原吐谷浑部，真的已经吞并了东原另外的乞伏部和秃发部？”

他无奈摇头：“嗯。那些文官们，尤其是户部尚书申公南，把王幼清逼得太狠了，逼得他投靠了吐谷浑，还把吐谷浑小王子暗中带回了东原。吐谷浑没了后顾之忧，又因为王幼清带去的财货，实力大增。”

我想起那个大懿首富，不由接话：“去年丰宁原大旱，救灾的粮食都被换成了草料，不就是王幼清帮户部他们操办的么？王幼清又不得不把给卖给吐谷浑部的茶叶价格翻了四番，去堵那些亏空。结果惹得东原吐谷浑部怀恨在心。”

“若只是这样还好说。后来，户部那些人，还要把换粮案的罪名按到王幼清头上，想让他做替死鬼！所以王幼清不得不叛逃。他的投名状，就是把吐谷浑小王子送回东原。”

“难道，东原也会像北圳狼兵一样，会进犯我们大懿？”

“现在说不准呢。不过听说以防万一，东候雪齐光的安仁城已经备战了。”

我心中更加了然。这样内外皆乱的局势，去年南荒的南候月云旗还刚刚反叛，我们这些在天中做质子的，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被放出天中？

林监丞见我不再说话，又安慰我：“不过昨晚的事，你也不用自责或后悔。你们还年轻，如果你们不把所有期望都探索、尝试、经历一遍，不把所有该摔的跤都摔一遍，不把所有的山都给爬一遍，你们就没法知道哪些事是能做成的，哪些是永远做不了的。”

可要说不后悔、不自责，那怎么可能？我只好再次苦笑，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他好像还有很多要说：“你知道了，区垂文那老东西也给我写过信。你知道最近的信上，说的什么吗？”

“是什么？”

“他说，月亮有碎裂的趋势，那是月神之力衰微的前兆。魇魔正在卷土重来，不知什么时候就再次出现在某个地方。”

“这难道就是为什么我体内的风神之力会在昨晚暴发？”

“对。区老头让我提醒你小心。因为魇魔力量和气息强大时，风神之力便更容易感受到魇，会在你精神或意志薄弱时更容易发作。所以你刚刚说你没什么大目标，但其实你还有重任在肩，就是阻挡魇魔，拯救我们这个世界。”

“可是，我能做到吗？我怎样才能做到？”

“要做到一些事，就需要你自己先做出改变。任何改变都不是容易的，更别说是跟自己的天性-懦弱、胆怯、畏难情绪，做斗争。更别说，你要做的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不脱层皮不拼死,不能达到。也没有人可以帮你的人生做任何决定，当你想要去走，并且必须要走一条路的时候,只要足够坚定，便没有人可以阻拦你。”

我还是忧心，又诉苦：“可我还是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会让人们失望。我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有时我真的很怕，我怕那些梦魇再现，会有更多的人因为我而身处险境，甚至丢掉性命。就像我哥哥，还有嘉月。我担心还会有下一个。下一个要离开的，又会是谁？”

他还是轻笑：“这个世界是多元的。它有多光明，就有多黑暗。有违背天性的善良，就一定有违背人性的恶毒。我希望你去看更大的世界，看到世界的多元性，才能在面对这些多元性时，保持淡然和清醒。无论未来将遭遇什么，不公，背叛，欺骗，灾难，……我都希望你能够保持清醒和善良。要一直往前走，不要被片刻肤浅的事情迷惑，而轻易抛弃自己的善良和温柔。你要永远保持清醒，永远有着自己的步态，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我想成为的人？”

“想不想做那种人？他们在面临重大创伤或情绪变化的时候，能够不动声色的完成手上的事情，不被情绪支配。而在过后的生活里，迅速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并解决和处理好自己的内心，不忘自己的职责和梦想。”

我感慨点头：“林监丞，我明白了。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听人说过，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人只相信合理的事，另一种人会努力让认为不合理的事情变得合理。我想做后一种人。”

他欣慰道：“你记着，无论你今后怎样，最终塑造你的，是你所经历的那些艰难时光，而非浮名虚利。你所经历的每一次挫折，都会在灵魂深处种下坚韧的种子。你记忆深处的每一次苦难，都会在日后成为支撑你走下去的力量。所以别着急，也别恐惧，只要安分守己、随遇而安的生活，就一定会万事通亨。”

我再次用力点头。

他好像还不放心，最后说道：“人生蜕变有四个阶段，认命、知命、造命、乐命。所以日子还长，也还有很多人会陪你走下去。即使现在你身陷囹圄，你痛苦，你撕裂，你却也终将会有同痛苦相对称的清澈，与绝望相均衡的坚韧。”

说完，他朝我点头一笑，起身就走，还不忘对我最后安慰：“明天我再来看你，给你换药。”

他并没有立即理会我，而是凑到我上身那些昨晚留下的伤口查看，放心道：“唔，这彼岸花粉果然厉害，你伤口的血果然止住了。”

“您之前就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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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一声响，是牢房那厚厚的铁门开启了，把这个莫名其妙的梦惊醒。

武成二十二年七月十六正午，天中城天牢。

我昨晚见到嘉月因为跑去开城门而被巡城卫射了一身的羽箭后，风神之力忽然发作起来，这时全身仍酸痛不已，动弹不得。

我努力睁开眼，看到是前太学副官林澜清。

我急忙唤他：“林监丞？”

这梦里也好像没有我。我只是化作了这风和雨，穿越了万年的时光来到这里，盘绕在身下那一男一女的头顶，透过穿过枫树林枝桠的银白月光，窥视着眼下发生过的一切。

“这是命，认了吧。”女声轻声说着，话语毫无情感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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