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贾家这等富贵人家，一应事体都十分繁琐，幸而两家都是大家子，又有成例在，慢慢来做，倒也算有序。独有那官媒婆何妈妈却着实忙碌。

按说，她这做官媒婆的，不过是牵线搭桥，如今又是年初，原不该如此。偏她去年年节下的，连收了几户人家说亲的事，又有去岁做成的如贾迎春者，须得她奔波一二。

黛玉道：“你瞧着罢。”

旁边的瑞哥儿望着两人，思量半日，终究没有言语。及等黛玉洗漱罢，他瞅着左右无人,方拉着紫鹃出去，到了无人处就问道：“姐姐的婚事，竟没个说法？”

“这也未必罢。明岁二姑娘定下亲事,长也不过两年，短不过半载的光景，说不得就出阁了。府里许久没有喜事，到时候里外走动的人也多，太太与姑娘们打得首饰精巧些，也是体面。”

仿佛印证了她的话，后面从腊月到二月里，竟无半点消息。独有迎春的大事，照着礼数，一点一点办了起来。

瑞哥儿垂头想了一回，倒也点头：“如今我与姐姐托庇与舅家,却也不好早定亲事。一时说定了,常日里往来走动不便，也有失礼数。若要出去自家住，老太太未必依从，又显得两处生分。”

“正是这个礼儿。”紫鹃道：“二来,老太太几次说过，宝二爷的婚事须得晚些再定。两头凑到一处，才含糊到这会儿。这事儿姑娘总也听过一声两句的，只事情总归未定，方有些忧心罢。”

几件凑到一处，扰得她是不得半日歇停，不免动了些敷衍的想头。

他一片赤诚，紫鹃望着他那小圆脸儿，一时有些温暖，一时又有些好笑，伸手拉住他，一面往里面去，一面道：

“放心罢。凡事总还有我呢。再说，现下姑娘也不过闲话两句，许是府里有余，有心添补添补各位姑娘，也是未定。”

说来里头两件，确是能说个人物，凭他们挑拣斟酌，好推去十天半月的，与自己空闲的。

一桩是那薛家托的，为柳相公柳湘莲做亲的。

另一桩便是邬家的。

有了这话，瑞哥儿也定下心来，点头道：“你多劝劝姐姐，要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凡我能做到的，必会尽心竭力。”

后面就往贾家去。

头一桩自是为得迎春。

待得事了，她便笑着与邢夫人道：“听说府上还有几位姑娘，也不知是什么年纪了？”

邢夫人只淡淡的，漫应一句：“她们且还小呢。就是我们的宝哥儿，都未做亲，何况她们。”

何媒婆本就觉得这邢夫人有些敷衍，再听这话，心里已是有些体味，忙寻了旁话岔开题，略说两句温寒，便起身告辞。

她心中有些悻悻，也懒怠与仆妇搭话，一径出了院门，正要拐弯往那边过去，谁知忽得有个小厮当头撞了过来。

但听得啪嗒几声，连着一串儿嗳呦，三个人都摔个四仰八叉，六只手六只脚胡乱摊着、扭着、舞动着，嚷得不远处的婆子都听见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慌不迭赶过来帮忙。

待得见了人，不过是小事。她们便怠慢了些，口里还招呼着，手脚却缓了缓。就这时候，那小厮因是最年轻，不免矫捷些，眼瞅着人来，一手按着腰，一手胡乱挥舞，连声嚷道：“仔细我这花！这是给三姑娘的！”

众人听了，忙往四下里看，只见东面摔了个匣子，四面果然有些纱花胡乱洒在地上，当即就有人捡了花拢到一处，轻手轻脚把灰尘抖落赶紧，重放到匣子里，笑道：

“亏得没落了雨水，只些灰，倒还没沾上什么。”

何媒婆已是被人搀起来，听了这话，也伸出脖子往那里瞅了两眼，见着里头大约六七朵纱花，堆得新巧别致，也不知哪里买的。

那边小厮接了匣子，满口是谢，又道：“这是环哥儿打发我去买给三姑娘戴的。”

谁知几个婆子听了，倒是一笑，也不提贾环什么，只道：“过一阵是三姑娘的生日，这花儿倒还应景。”

闲话几句，又问了何媒婆没伤着，一群人便散了去。

那小厮见着，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道：“一伙的势利眼，等过几年哥儿成亲，有了主张，到时候再与你们算账！”

一时说，一时便要走的样子。

何媒婆早在旁边算了算，见状便笑道：“你们哥儿几岁了？倒也能做亲？”

那小厮便道：“已是十三岁了。”

何媒婆笑道：“年纪不大，倒是有心，还知道买花儿与姐姐戴。”

听了这话，小厮也添了笑，正要说话，偏边上的婆子却不肯耽搁，几句话打发了小厮，又引得何媒婆往里头去。

何媒婆也不恼，只笑眯眯说几句闲话，便顺条儿打听了这贾家三姑娘的事。

她如此，那小厮钱槐却有些悻悻，拿着匣子一溜烟到了贾环屋里，便道：“哥儿，这事成与不成，还是两说呢。”

贾环正等着有些燥起来，又撞见这话，便沉下脸来道：“成就是成，不成就不成，哪里来得两说？你休要打马虎眼，赶紧回明白了！”

这钱槐便将前后细说了一回，又跌足骂那婆子：“这是大太太屋里的，素日有些体面，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说两句话的功夫也不肯等，直将我骂走了才罢。”

贾环冷笑两声，道：“她们自然不把我看在眼里，一起子踩低攀高的东西，往后我再与他们算账！”

口里这么说，他心里早已盘算开来。

这桩事他着实是用心的。

旧年他在贾赦那边安插了眼线，说是打听了消息，为自己日后做些打算，心里却也知道，这多半只是白费力。谁知就听到了邬家这一桩事。

先前贾赦在平安州那一注银钱收益，他可是艳羡了许久。忽听得这邬家有意做亲，还口口声声说迎春贤淑，仿佛动了攀附的念头，他岂有不心动的：自己亲姐姐贾探春，可待字闺中呢！

何况，贾迎春是个什么样，探春又是什么样？一样都是贾家姑娘，既看得中迎春，探春只有更满意的。

是以，贾环便打叠起精神，着实盘算了一回。只恨有这年节碍事，直等到现在，这何媒婆才上门。

原说这事一准就成的，谁知竟还有些波折。

贾环便有些焦躁：难道又要去寻那林荣家的？自己不用他们，竟就不能成事？

这样恼了一阵，他却还是个知利害的，到底还是几句话打发了钱槐，又将那林贵儿叫来，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话。

林贵儿倒是吃了一惊，半日才道：“哥儿倒是有心。只是三姑娘的大事，哪里是咱们推一把就能成的？旁的都不提，素日老爷话里多是喜欢读书人，那邬家听着虽然不错，到底也是从武的。”

这话着实不错。

只是贾环满心打算，却不肯听这些，当即道：

“这邬家原也是世袭勋贵，与咱们家一般，如何做不得亲事？父亲虽爱那读书人，可有这样一门好亲，他未必不肯。何况，现今不过我们推一把，又不是立等就成的。真要都这么说，你们家何必有旁个打算，直还是老样子，岂不好？”

林贵儿想了想，虽觉这事大约不成，可到底不费多少力气，便也答应了：“哥儿既这么说，必是有些把持。旁话我也不敢说，不过使人打探递话儿，倒是容易的。过两日那媒婆来，我们必给哥儿一个说法。”

两人盘算定下，便自散了。

想到这些，这何媒婆便打定主意，先将这几件凑到一处收拾了。

这日有迎春的事，她就先往薛家走了一回。偏薛姨妈竟不在，她也只得托婆子说一声，讲了两句这姑娘的好处，请她的示下。

柳湘莲那一桩，她本就有了推托之意，去岁挑拣了两个，谁知他们竟都不中意，重又送了礼来。她这居中做媒的，也添了三分不好意思，本说要打叠精神，果然挑两个好的，争奈碰到这些事，不免又动了念想。

到底她后头相看的尤家姑娘，虽说家世单薄了些，也算官宦人家，又有一门好亲，日后嫁妆大约也不错。难得容貌不俗，竟是自己历来所见里少有的。

见她如此,紫鹃原要取剩下的耳坠、项圈、手镯几样的手也不由一顿，半晌才悄声道：

而这尤家姑娘所挑拣的，恰与这柳湘莲相合。岂不正好？

至如邬家的，她本也挑拣出两家来，本要就此说合，谁知那日去贾家，多听了两耳朵，里头仿佛还有几位姑娘，也都年岁相当的。若从这里挑一位来，那邬家本就有意贾家的，要能从此说合，他家岂有不满意的？

何况这几件都能凑到一处的，她顺道儿就能一起办了。

因他早熟,晓通世情，紫鹃自不会小看他,还只当孩童一样相待,当即想了想，终究悄声道：

“姑娘那里竟不合多提。只是我旧年听钟姨娘并有些打听来的消息,老爷故去前留了书信,内里便提了姑娘并宝二爷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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