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怪声未去，又添了天雷这一遭，她心中震动，在这屋子里转了半日，终究咬牙定了这一件来。此时说与贾珍，她却还是长吁短叹的：

“不然，这事叫旁人听了去，休说又往来的亲戚世交，倒叫那些言官上一本，可了不得了的。”

只终究还是烧黑了两面墙。

贾珍听说这事，也顾不得旁的,胡乱披了件衣衫匆匆赶来，瞧得两眼，他自己也真个惊惧起来：当真不是祖宗示警？

偏这里因着种种流言鬼神之说,又有贾母所言僮仆冲撞云云，自然也点了人来看守,却都离着远的。待人赶来灭火,火势已起,差点儿蔓延开来,幸而惊雷之后,自有霖雨,倒还压住了些。

这却是她听得贾母所说后，头一个生出的念头。只是她不过是个继室，又无子女傍身，一应事体做不得主，便不肯出这个主意。就是贾珍后头提了两句，也叫她拦下。

“还等什么？快把这里收拾了，去库房取防雨的物什，把窗户仔细挡住了，再要进了雨水,仔细你们的皮！”

一时回去，尤氏也已是起身赶来，又着人熬了姜汤，烹了热茶，见他回来，忙便上来与他收拾，又命人倒茶汤来：“老爷且去去寒。”

贾珍自也想到这里的。他虽自是闲散的公侯，然则他们这样的勋贵，自来联络有亲，原也是一股势力。如今有这等事，或叫那些人听去了，一时有什么事，他们岂有不顺势告倒的想头？

“烧黑了两面墙。”贾珍一字一句吐出这个结果，就默默不言语。半日过去，他才接着道：“我打发小厮将窗户封了，又使人守着。如今夜里也不分明，明日早起再去看。”

尤氏听了，也是叹了一口气，侧过身子与他道：“如今也是没旁的法子。便是失了些体统，也须得抄检一番了。”

是以，他一听，便点头称是，又道：“明日再请和尚道士来做两场法事，再点了家下人等修缮，不许胡乱说话，免得传扬出去，或大或小总是一桩事！”

尤氏点头应了。

及等翌日，贾珍自是叫了贾蓉贾蔷等几个小辈的爷们，着实细细查探了一番，见着墙壁虽黑，里头却不曾损毁多少，不过外头被火燎了些，并两扇窗户烧坏了而已。

待得贾珍吃了一碗热姜汤，沉着脸坐下，她才问道：“我听得说，竟是起了火？”

上头说定了事项，下面那些个大小头目并仆妇丫头人等，岂没个想头，说头的？自然你说是鬼，我说是神，你说有小人作孽，我说风水不妥，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说得多了，倒将一干主子的事拿来闲磕牙，里头贾珍为主，又有去了的秦可卿，分房另住的贾蔷，现已是做定亲事的尤二姐姊妹，并尤氏等人，又渐渐地将及西府那边儿。

偏这时候尤氏拿定了主意，点了可靠的心腹人等，一点一点查检起来。既做这样的事，必要稳妥隐秘，是以也是从夜里查起。

那一起子婆子仆妇丫鬟人等的话，她不免隔窗听见几句，差点儿气得倒仰。非但细查了一通，连着一干嘴碎的，或是打或是骂或是撵，鸡飞狗跳了一日，才堪堪有些结果。

自然也有些不合规矩没体统的，但要论起真来，却也都是小事罢了。又都是些不打紧的底下人等，当真当不起宗祠这里的事。

贾珍尤氏两人心中有数，争奈须得点着他们做数，便不论大小事体，一应或有不妥的，尽数撵出去不说，好些连着一家子都放了出去。

这里闹得沸沸扬扬，西府那边，贾母王夫人等不必说，宝玉等人也自听到了事，不免感慨叹惋。

独有紫鹃一个心中欢喜，面上却不作色，先宽慰了黛玉，后头就去寻平儿：“外头传得纷纷扬扬的，只没个准话。我听说琏二爷去了一日。这究竟怎么着了？”

平儿瞅一眼她，因道：“旁人躲还来不及，偏你事事留心。”

紫鹃道：“依着我素日看来，凡事都须留心，不然后头生出事来，后悔也来不及。何况这样的大事，越发要打听明白，才好有个准数。”

见她这么说，平儿摇了摇头，叹道：“罢了，也不瞒你，横竖过两日，你们自然也知道的。”说罢，她就将这一件事细细说了一回。

听得说尤氏竟打点人抄检，紫鹃也是有些怔住，半日才道：“这又能抄出什么来？”

平儿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也糊涂了不成？这上下百八十号人，大大小小的，或有做了亲的，或有相好的，又有讨了上头的巧宗儿，也有瞒了些银钱物什的，虽是摸不着，却是日日尽有的。一时要查，自然能查出几宗大小事来。

有了这个，或打或买或是撵了去，也是个说头。到时候将事一推，旁人也只说是下头的不好，或是哪里冲撞了，或是做差了事，才有这一遭事。岂不是一干二净？”

这套路……

紫鹃嘴角微微抽动，心里却也明白，因道：“这话虽好说，事也好办，可后头再要闹出什么事来？难道再来几次？”

“自然不是。”平儿瞧瞧前后，又凑近了些，低声道：“我们二爷说了，如今那边珍大爷收了前头的弓马赌局，又是吃素，又是抄写孝经，还打点了人刊印前头敬老爷的经文，散了众，又着人舍米舍粥的，竟有七八样。”

“嗳。”紫鹃叹道：“早这么做，倒也罢了。如今上赶着，终究过了人嘴——我那屋子里的几个小丫头散逛，也听了好些闲话。旁的不说，连着去了的小蓉大奶奶，也被嚼了舌根，你说说，这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凤姐自与秦可卿相厚的，平儿自然也常有过去，或是说话，或是送东西，不一而足。而秦氏为人温厚，原是无人不喜的。

这时提及她来，又是这样的事，平儿自也有些喟叹，因与紫鹃道：“若论这个，要是小蓉大奶奶尚在的时候，只怕还好些。”

“这又如何说？”紫鹃笑道：“到底那边府里是珍大爷尤大奶奶做主的，小蓉大奶奶虽好，也没得她管家的理儿。”

平儿想了想，便将旧年秦可卿的事说了一件，又忽想起一件来，因道：“如今说这些话，倒触动了我，旧年我们奶奶提过一件事。如今说来，倒觉可怖了。”

紫鹃原是有个旁的打算，忽听见平儿这话，不觉心中一动，忙追问道：“究竟什么事？”

平儿就将旧年凤姐睡梦中可卿辞别，托付大事一件说来，又悄声道：“我们奶奶说，那时一醒来，就听见外头云板敲了四下，说着小蓉大奶奶去了……”

有她这话，紫鹃还能有旁的什么话，自是做张做势，寻些旁的差不离的事做证，越发将这事作准了。这平儿原也是深宅内院里长大的，听了这些，又有祠堂被烧等事，几件凑到一处，倒真真添了几分汗毛倒竖的悚然。

这时凤姐打发人来叫，她还抓着紫鹃一并到了门口，这才撒了手进去。

她这么个模样，凤姐必要问，说不得还能凑点儿好事。

紫鹃心中盘算着，又赶回潇湘馆，将所听所闻说瞧瞧说与黛玉。

黛玉沉默了半日，才低低长叹一声，忽得道：“这可如何是好……”

贾珍道：“前头和尚道士也提过，说是小人作祟，有些冤孽，才生出这些事来。只是头前请僧道，做法事，着实忙了两日，偏一点儿效用也无。如今也无旁的法子，不过叫媳妇领了人，把上下查探整顿一番，许还有些效用。”

他既是这么说，又到底是另一支的，贾赦贾政也只合先点点头，着实吩咐了一通，等着里头略略修缮完了，才自离去。

见此情景，贾珍心中松了松，忙打点家下人等取来物什泥沙等东西，将这里收拾打理了。正自忙着，就有小厮飞也似地跑将进来，连声道：“大爷，西府大老爷，老爷过来了！”

贾珍听得也不敢怠慢，扭头叫来贾蓉几个，忙赶上去迎。

既有火光,一应又多有木头东西，见风一吹，那自然得了助力,一时竟烧将起来。

那贾赦贾政原是听说宗祠之事，便紧着过来，此时见了贾珍，忙问他道：“宗祠究竟如何了？”

听了这话，贾珍也无处瞒的，垂首束手，将一应损伤仔细回明白了，才道：“如今正修缮着。大老爷，老爷去瞧瞧，便知道了。”

贾赦贾珍也是焦心，赶过去瞧了一回，见果然只是略有损伤，倒松了一口气，又不免问贾珍：“如今怎么说？”

可想到往日种种，他又有些惊疑不定：我近来怎么论,也不过守孝不谨罢了。旧年都没有的事，如今怎么反有了这等事？

虽这么想,但在秋雨之中,雷霆之下,面对着黑黝黝一片烧焦了的宗祠墙面，他终究还是压下这些想头,沉着脸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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