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手掌膝头都沾满了沙子，下巴颏上也是，至于尿湿的裤子，因为是湿的，沙子沾的也很全活——不过他一双要哭的眼睛还是看到自己身前站了个小朋友，女孩，因为扎着小辫子，不过怪细的，就跟掉毛的老山羊尾巴似的。

个头比他还矮，面黄肌瘦的，十分的不起眼。

他五岁了，托儿所上了一年，幼儿园也上过两年了，本该是根老油条了，可他还是午睡后尿湿了裤子……

这算他的老毛病了，幼儿园的老师早见怪不怪，把人挟到墙角，就去掀褥子拎出去晒——至于齐天身上尿湿的裤子，老师是不管的，反正也没家长送干净裤子来，所以就这么湿着呗。

齐天第一次遇到陈冰那天，其实怪不堪回首的。

然后，就被一双瘦不拉几的手给拽了起来。

他们中班的刘胖子每次都是唯恐天下不乱，不知从哪里捡了根树枝就过来戳他的湿裤子，而且次次都往小鸡鸡部位招呼:“哦哦哦哦，齐小天就是尿蛋蛋！！都这么大了还尿床！”

那树枝戳的他很疼，齐天左躲右避，可刘胖子就跟狗皮膏药样怎么都抖擞不掉——至于老师，也早就见怪不怪，只会喊一声:“刘向晨，不要欺负人！”

不过这个不起眼的小妮却是说话硬邦邦的，质问追上来的刘胖子及同伙:“你们要干嘛？”

刘胖子才不怕，他是园霸他怕谁！带着一伙小跟班，就跟撵小鸡仔似的，把齐天追的满园子跑——齐天被逼的没法，跑到沙坑处，脚底下擦滑，一下摔了个狗啃泥。

膝盖和下巴生生都磕去了沙地上，很疼，他张了张嘴，想哭。

“不干嘛呀，”刘胖子拎着树枝，块头足有这小妮子三个粗，“他一个尿蛋蛋，臊气死了，我们帮他跑跑晾晾，免的有味啊。”

小妮这才发现齐天的裤子是湿的，齐天登时脸又要红，结果发现这小妮的脸就跟个木头似的，根本没啥表情的，既没有大惊小怪，也没有像其他小姑娘那样的捏鼻子皱眉头，而是一把就拉了他的手，把他给拽走了。

齐天:……

然后，就扭头忙自己的事去了。

不过惊艳归惊艳，他还是哭了，因为不想穿那条粉色的裤子，却又苦于无法说出真正的缘由。

不过，最后，他还是穿了。

因为见他哭了，她有点发愣，有点不知所措，然后只好亲了他一口。

齐天吓的一时都忘了哭，就这么稀里糊涂抽抽搭搭换上了粉色的绣黄色小鸡的裤子——他个头比她高，裤子有点卡裆，不过她说他们可以一块去玩跳山羊，他立刻就忘记了裤子卡裆这回事。

他因为有尿床的毛病，父母又没太有空管他，身上总是有点味道的——幼儿园的小朋友被刘胖子怂恿，都不太喜欢他，嫌他脏，没人跟他玩。

可她愿意，她是第一个牵他手的小朋友。

她跟他说:我叫陈冰，在家里我爸爸妈妈都叫我星星。你叫什么？

齐天觉得自己需要稳重一些，很郑重的回答:我叫齐天，在、在家里……我爸爸妈妈都喊我大圣。

她登时眼睛就睁大了，浅颜色的瞳孔特别好看，老神在在的道:哦，我知道了，你是齐天大圣，电视剧里最厉害的那个！

他们那天一直手牵手玩到放学，等家长来接的时候，他发现星星的妈妈是个长的很温柔的阿姨，就是人也很瘦，冲人起笑起来的时候暖暖的。

星星拉着妈妈的手，回头朝他张望:“大圣，你怎么不走？”

齐天摇了摇头。

他父母在市场做菜贩子，从来都是早出晚归，他每每都是要等到天黑，他爸才能蹬着三轮车过来，在老师气咻咻的白眼中，嘿嘿嘿打着哈哈，把他给接走。

齐天看到星星仰头跟妈妈说了什么，然后，星星妈妈和气的望着他:“小朋友，你家住哪里呀？”

这个幼儿园里多是附近小区居民的孩子，如果顺路，是可以捎一程。

齐天心里突然就有点忐忑，忐忑到甚至都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于是他看到星星妈妈抿嘴一乐，想必是看到了他身上那条粉色的、绣着黄色小鸡的裤子。

他想:如果能和星星住的近，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然后，齐天大圣得偿所愿。

星星妈妈一手牵着星星，一手牵着齐天，低头冲他笑:“真巧啊，大圣就住我们家楼上呢。”

齐天人转了个圈，绕去了星星妈妈身后，抓住了星星的手——他的确有听父母说楼下搬来了新邻居，还上门送来了粽子。可就是他父母早出晚归，家里根本没人，所以粽子是挂在门把手上的。

原来，那白白的、好吃的糯米粽子，是星星家里的！

齐天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快乐过，他甚至在星星家的饭桌上吃了晚饭，晚饭是绿豆粥和炸小黄花鱼！可好吃了！

他还躺在星星的小床上，跟星星一起看小人书！

星星说她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只有搬家的时候回来过两三天，眼下又回去上班了。她问他，你的爸爸妈妈工作也很远吗？

齐天摇头，不远，只是他们很忙就是了。

齐天妈敲门来接他回家的时候，两个妈妈站在门口说了好一会的话——齐天父母不是不懂事的人，其实早就商量着给新邻居家回礼，只是他们太忙了，每每不是太早就是太晚，一直也没顾上。

今个，为了接送孩子，两家终于碰上了头——齐天妈送来的是两捆鲜亮亮的韭菜，说是从老农民家收的，人家也是自己种自己吃，一点农药都没打。

星星妈妈很大方的收下了，说明天可以给俩孩子煎韭菜盒子。

齐天和星星听了，高兴的相视一乐。

这天晚上，齐天听妈妈跟爸爸说，说楼下新来的邻居人瞧着不错，人家女儿还跟咱们家大圣念一个幼儿园，人家还说了，以后可以帮忙一起接送孩子上下学。

齐天爸思忖了会，说才刚认识，也不好太麻烦人家。不过，楼上楼下的，以后能互相帮忙的时候肯定不少，咱平时多来往，送点新鲜菜啥的，这关系处好了，比什么都强。

齐天妈说:对。

齐天就把这句话记住了。

第二天，他爸去乡下收鸡蛋，到底还想着家里还有个儿子，正是需要补营养长身体的时候，于是自家留下了20个小柴鸡蛋。

这是真正的柴鸡蛋，个头小，绿壳的，磕出来的蛋黄溜圆金黄，甭管是煮还是炒，都贼香！——他妈小心翼翼一枚枚往冰箱里搁的时候，齐天仰头问道:“妈妈，星星妈妈说要给我和星星煎韭菜盒子，韭菜盒子是啥呀？”

“韭菜盒子呀，就是韭菜、鸡蛋、还有虾皮，哦，还有木耳，做馅，拿面皮包了，上锅煎熟了，就是韭菜盒子了呗。咋？大圣馋啦？想吃韭菜盒子啦？”

“嗯，”他一口承认，“妈，你给我拿几个鸡蛋，我给星星家送去。这样，星星妈妈就有鸡蛋做韭菜盒子啦，我就能留在她家吃啦。”

齐天妈:“……”

不是，这孩子……说的居然还怪有道理的——所谓礼尚往来么，不就这么回事么？

不过，这熊孩子，韭菜盒子他以前又不是没吃过，方才问的那么煞有介事，是个啥意思啊？

这天，齐天端了一盒柴鸡蛋，去了陈冰家，果然吃了一顿一咬满嘴香到流油的韭菜盒子。

甚至，因为他爸妈凌晨就要出门去赶着收第一茬的蒜苗，星星妈还给他洗了澡，给他换上了星星的睡衣，把他抱去星星的小床上，让他干脆和星星今晚一起睡。

星星比他早洗完澡，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正跪在床上给芭比娃娃炸头发——看见他居然穿着自己的小睡裙，好奇的凑过来瞅他。

齐天被看的有点脸红，方才被星星妈妈洗澡他就已经很脸红了，现在居然又被套上了裙子……

他这还是平生头一回穿裙子，就还……怪凉快的。

星星的头发有点发黄，发量也有点可怜，湿乎乎的贴在头皮上——可他觉得就很好看。黄色是金子的颜色，金子很贵，他妈过年的时候，买那么细的一条金子做的项链，都要心疼好久。

可星星的头发就是金色的颜色，就和她的眼睛一样，发尾还有点翘翘的——她和其他小姑娘都不一样，她好看的很独特，只有她才这么好看。

她跟别人都不一样。

这个好看的不同寻常的小姑娘，凑过来摸了摸他身上的裙子，裙子上有一道黄色的花边。她拉着他的手，两个孩子一起躺在枕头上时，她又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睫毛。

“大圣的睫毛好长啊，和阿尔塔夏公主的睫毛一样长。”

齐天有点小紧张，怀里抱着一床小毯子——那也是星星的毯子，上面有暖融融的味道。他不知道什么阿尔塔夏公主，所以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眼神有点可惜:“可惜大圣的头发不长，否则我能帮你扎小辫的，就像阿尔塔夏公主那样的。”

他抱着小毯子，望着她浅色的眸子，小声:“阿尔塔夏公主好看吗？”

“好看！阿尔塔夏公主特别好看！连小虎哥都喜欢阿尔塔夏公主。大圣你就很好看，跟阿尔塔夏公主一样好看。”

他不知道阿尔塔夏公主是谁，他也不知道小虎哥是谁。

可是，她说，他跟阿尔塔夏公主一样好看。

他个子矮，生的瘦弱，爱哭，爱尿床，除了父母，别人都嫌弃他，欺负他。只有她说他好看，还把最大的韭菜盒子夹去他盘子里。

这天晚上，他们手拉着手睡着了，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齐天大圣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好朋友。

这天晚上，他没有尿床。

而且以后，再也没尿过了。

他扭捏着磨蹭着的时候，小妮眼睛睁的大大的:“你怎么还不换？”

齐天这才发现，她虽然长的瘦，人也干巴巴的，但一双瞳孔却是极漂亮的浅颜色，西墙窗口透过的阳光下，简直就像他们男孩子喜欢玩的玻璃球那样晶莹剔透，好看极了。

园霸刘胖子:……

不，这啥意思啊？

——我若成魔，佛奈我何——

齐天发现小妮把他给拽去了小班教室，垫脚从柜子里拿了条裤子出来:“我是新来的，我妈妈给拿了不少东西，这是我的裤子，你换上吧。”

可齐天扭捏着不肯换:因为那裤子是粉色的，膝盖下还绣着黄色的小鸡！

他可是男孩子耶！他不要穿粉色！也不要穿绣着小鸡的粉色裤子！

等熬到放学，也就干了。

齐天站在墙角，两只手挡在前面，努力想把尿湿的裤子给遮一下，脸蛋红红的，屁股蛋子则是凉飕飕湿乎乎的，怪栖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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