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妮，说实话，我建议你也去听听他的课。”

他们继续走向下一个书架。

但是，至少在这个时期，贝斯特·科维洛心无旁骛，没有一心两用。

他踮起脚步，悄悄走了上去，从背后环抱住了少女。她上身穿着着一件暗红底色呢绒外衣，两瓣衣领上绣着精致的金丝菊花图案。下半身与之搭配的是一条群青色紧身长裤，将其曼妙的臀腿线条完美地呈现出来。

他自己并不认为，或者说，了解他的人，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个多么专情的男子，他作为男人的第一次经历很早地留在了圣恩菲尔德的某家妓院里，他也有过让某个贵族夫人为之倾倒的经历，他来到学院，许多涉世未深的女学生被他的优雅风度所吸引，被他的巧言善辩所倾倒。

“贝，那只是你强加给自己的感受吧？”黛妮·瑟隆转过头来，湖蓝色的杏眼中充满了疑问。

贝斯特·科维洛弯下身子，替她捡起书籍，封面上明明白白写着“历史溯源论”几个字。他把它交还到黛妮·瑟隆的手心，说道：“愚蠢又无聊的标题。”

“不得不这么承认……”黛妮·瑟隆用另一只手撩开小男友缠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继续往书架深处探索，她说，“沙维耶教授的历史学课程确实没那么生动有趣，或者说，历史学本来就应该这么枯燥无聊。”

“免了！”黛妮·瑟隆摇摇头说，“我对军事理论毫无兴趣，光文学、哲学以及历史学三门学科，就有够我受得了。”

“那魏玛·博克斯贝格呢？”黛妮·瑟隆机智地反问道，“他恐怕也是一模一样的老。”

“说实话，他不无聊，就是有时候有些针对我。”贝斯特·科维洛耸耸肩说道。

贝斯特·科维洛轻抚着她那散发着清香的发丝，说道：“他也会在课程讲授中穿插历史学知识，你要知道，历史和军事很难轻易分家。”

“贝。”黛妮·瑟隆突然旋过身来，挺起鼻梁高傲地说道，“我那开明无比的伯爵父亲送我来圣恩菲尔德，来坎布里奇学院上学，是为了帮助我达成成为一名作家的愿景，而不会是为了把我送到你怀里，成为你的女友。所以，我请求你即刻发挥一下作用。”

这是黛妮·瑟隆能让贝斯特·科维洛着迷的一点，她知性开放且不教条，敢爱敢恨，他承认对此的欣赏不逊于对她美妙身材的喜爱。

“六十多岁的老头，能熟练地完成课堂授学，已经不错了。”贝斯特·科维洛继续跟在她的身后，他贴得很近，以至于黛妮·瑟隆的脚后跟不止一次地磕到了他的小腿。

……

天空风轻云淡，是个游历的好日子。

“你想去圣恩菲尔德城的哪些地方逛逛？”贝斯特·科维洛手指温柔地搀在少女的腰间，他给出了自己的一些建议，“花鸟集市？维洛尼亚大道？阿莱克西奥斯广场？还是西海港码头？这些都是你还没游历的地方。”

“如果全都去，今天会不会时间不够？”黛妮·瑟隆好奇地问道，她从埃尔丁森来到圣恩菲尔德开始学业才不过两个月，一个月前陷入了和贝斯特·科维洛的热恋，满脑子隐约都是贝斯特·科维洛的形象，除此之外，黛妮·瑟隆还要花大量时间在学业上，所以，小男友言语上不经意的提醒，让她察觉到，撇开历史和政治因素，仅从空间上来讲，圣恩菲尔德就是个十足伟大的城市了。

“亲爱的，我会尽力，但我不能做保证，我们的约会会在午后两点前结束，因为下午还有堂课在等着我，我可不想在一周内被魏玛·博克斯贝格接连数落两次。”贝斯特·科维洛略带自嘲的语气说道，这也让黛妮·瑟隆突然想起了那个狼狈的午后。

她开心地笑了。

他们穿过几个巷口，来到了维洛尼亚大道，准确来说，应该叫做维洛尼亚北大道，北大道连接圣恩菲尔德北城门和阿莱克修斯广场，而阿莱克修斯广场南至南城门，则由维洛尼亚南大道连接。

这样的设计有着明显的象征意义，是为了纪念阿莱克西奥斯·德·维洛尼亚，即是大陆历史上第一位君王阿莱克俢斯一世以及他所亲手缔造的维洛尼亚王朝。它们是在维洛尼亚王朝末期由他的后代所倡导并安排能工巧匠设计建设的，即便日后约翰·都培林推翻维洛尼亚王朝，改弦更张建立了新的朝代和强弱秩序，但对于这两样历史遗物，约翰·都培林和其后继者从来没考虑过将其摧毁、改造或者易名。或许在所有人眼中，阿莱克修斯·德·维洛尼亚这个名字已经超越了家族、国家以及种族的范畴，成了一种绝对的象征意义。

就这样，前后一千年过去了，维洛尼亚大道和阿莱克修斯广场的组合早就成了这座城市一条不朽的风景线。

街道上充斥着车轮的滚动声、牛马沉重的蹄声，还有制桶工滚桶的声音，所有人都在忙碌。道路两边的房屋建造上挂着五花八门的旗帜，光旅店和酒馆的招牌就数不过来，黛妮·瑟隆紧紧挽住贝斯特·科维洛的胳膊，愉悦地倾听他讲述这个城市的过往，即便她知道一些有趣的故事传说明显是被贝斯特·科维洛编造并加以修饰的。

“让开！都让开！”两个骑手从他们后方赶来，大声喝令着，迫使前方的马夫将车马停驻在大道旁，行人们则纷纷在路边驻足，伸出头好奇地观望。

“军队开进城来了？”黛妮·瑟隆仰头问道。

“恐怕不是。”贝斯特·科维洛确信地摇了摇头，因为他认出一个人来。

他缓缓说道：“是丹特·洛伦兹。”

此时，一位贵族模样的矮个男子骑着高头大马走在了车队前方，他的身躯被猩红色披风包裹着，只露出两只皮靴勉强能扣住马镫。

他的身后秩序井然地跟着十来辆满载马车，两旁各有一队身姿挺拔的骑兵护卫着。

“谁？谁是丹特·洛伦兹？”黛妮·瑟隆不解道。

“王国财相兼贸易大臣。”

“可他长得那么……其貌不扬，这样的人作为贸易大臣……”黛妮·瑟隆喃喃道。

丹特·洛伦兹从披风里伸出戴着黑手套的右臂，对着围观的人群挥舞致意，引起了人群中一阵阵呼喊尖叫，有些人还对着车队吹起口哨唱起了歌。

“而且是五短身材，人称‘矮个子’丹特。”贝斯特·科维洛替她补充道，“可是，人不可貌相，听说他能言善辩，口才极佳。”

浩浩荡荡的车队正离他们远去，朝着城市中央驶去，黛妮·瑟隆突然改变了主意，说道：“贝斯特，我不想去前面的广场了，我想去杂货集市上看看。”

“可那是名副其实的黑市……”贝斯特·科维洛好心提醒道。

“怎么了？”

“没什么……”他耸耸肩，“既然要去，我知道一条捷径。”

※※※※※※

丹特·洛伦兹将他从恩舒加瓦公国带回的贵重物品有序地放置在宫殿前厅内，这些用十多辆马车运回的物品使得原本宽敞通彻的大殿变得拥堵闭塞起来。

这里面有王后以及贵妇喜爱的精致绸缎，有可以一年两种两收的神奇农作物种子，还有能制作出极为耐用的战马马鞍以及士兵保暖军服所需的野兽皮，换取这些东西的代价并不昂贵，丹特·洛伦兹答应恩里希大公将指派奥尔德北方军协助当地军队解决恩舒加瓦公国内经久难除的匪患。

查尔曼·奥尔德用手指触碰着柔顺的绸缎，啧啧称奇道：“这是我所见过最好的丝绸面料了。”

“陛下，恩舒加瓦的纺织业在整个大陆上都是最好的，可以说是没有之一的，这主要得益于他们拥有全维洛尼亚大陆最优良的桑树和棉花种植业。”站在查尔曼一世身后，丹特·洛伦兹显得极为瘦小，倘若没有卫队，只有他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没人会认出他就是奥尔德王国权力体系之中如鱼得水的佼佼者，但是上天关上了一扇门，同时也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户，丹特·洛伦兹年轻时候就有着天才般的敏锐思维，又有伶牙俐齿的口才，他的算术能力也总是快人一筹。

丹特·洛伦兹出身北方兰凯斯特的富豪家族，他的父亲普拉托·洛伦兹曾多次资助埃尔温·奥尔德，维洛尼亚大陆历969年冬，普拉托·洛伦兹因病去世，埃尔温·奥尔德念及旧情，将年幼的丹特·洛伦兹接入家中抚养，丹特·洛伦兹与年龄相仿的查尔曼王子一同长大，志趣相投因而成为了一对挚友。

大陆历977年，由于忍受不了德莱文三世的严苛暴政，王国境内义军四起，同年8月，埃尔温·奥尔德宣布脱离希斯王国起义，两年后的丹特·洛伦兹即被埃尔温·奥尔德任用为内政事务官，后来又只花了短短几年时间，他又爬升为奥尔德王国的财政副大臣。

到了984年春，年仅24岁的丹特·洛伦兹为查尔曼王子出谋划策，导演了一场宫廷和平演变，史称“兰凯斯特之春”，查尔曼王子从年长的王兄手中夺取了王储之位。老埃尔温病逝后，查尔曼王储顺理成章加冕为王，丹特·洛伦兹也擢升为财政大臣。

随着奥尔德王国取代希斯王国在维洛尼亚大陆上的霸权，丹特·洛伦兹的官途也蒸蒸日上，他同时身兼下贸易大臣之职，支撑他如此快速升迁的因素既有他那无与伦比的政治才华，又有与之匹配的对权力的渴望与野心。

“丹特，如果要将其在王国境内发展推广，你看看有没有可行性。”国王试问道。

“依我看，有点难。”矮个子直言不讳道，“陛下，恩舒加瓦的种植园可是历经了十几代人的传承，横跨数百年的历史，这种经验累积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生搬硬套的。”

“难道就不能考虑收买一些这样的人才到王国来吗？我当然可以首肯你们划分一些土地庄园去专供种植这些农作物，也愿意打赏册封这些人才。”

“这些我不是没考虑过，在此我想打个比方。”

“唔？”查尔曼·奥尔德回头瞧了丹特·洛伦兹一眼。

丹特·洛伦兹娓娓道来：“就好比一匹合格的战马，在我国的正常买卖价在80奥克上下浮动，但是放在恩舒加瓦却要花费至少300奥克，这整整相差了接近四倍的价格……”

“我大致可以理解了，你是指按照我的想法去实施，会产生一笔极不划算的财政支出咯？”查尔曼·奥尔德问道。

“是的，招揽人才是一回事，重要的是种植产业链条并非能在短时间内一蹴而就，光是种植园的建设就是一笔不菲的开销，此外要说的是……”丹特·洛伦兹努努嘴道，“他们国内的黑色土壤也与我国境内主要的土壤种类大有不同，从中能够孕育出来的植物品质也必然会有所区别。”

“你一向精于此道，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可怀疑的？这事就先搁置一边不继续深究了。”查尔曼·奥尔德从麻袋里捞出一手掌黄褐色的种子，狐疑地问道，“听说这种子可以一年两熟，该不会是骗人的把戏吧？”

“对此我和您同样地深表怀疑，但是这些种子全都是恩里希免费赠送的礼物，今年已经过了耕种期，只有等到来年开春后让圣恩菲尔德附近的种植园尝试一下，到时候就清楚明白了。”

国王将手中的卵圆形种子丢回麻袋里，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往前走。

“在我离开首都的两个多月里，不知道有没有错过一些有趣的事。”丹特·洛伦兹轻声问道。

“你想让我讲给你听？”

“如果陛下您乐意的话，我倒是洗耳恭听。”他笑说道。

“莱曼公爵最近在桑迪亚国境内给我打了个大胜仗。”查尔曼·奥尔德抚摸着兽皮，漫不经心地说道。

丹特·洛伦兹不露声色地回答：“真是可喜可贺的事。”

“可也消耗了国库里一大半的积蓄，莱曼军团的粮饷耗费总是要比其他军队高出许多，这你也是知道的。”

“但是巴赫将军总是能打胜仗。”

“这是好事，但也是问题所在。”国王摇摇头，“效忠于他的骑士可是越来越多了……。”他想到了奥扎利·科斯泰尔，联想到了莱曼手下还有很多这样的勇士，他可能只是代表这个现实存在的缩影。

丹特·洛伦兹明白其中道理，但他选择对此保持沉默。

查尔曼·奥尔德接着问道：“这次归途中，听说你和林登·维尔瓦兹打过照面了？他还好吗？”

“陛下消息灵通，林登伯爵人很好，和三年前一样，既年轻又有活力。”

国王点点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三年了……”他喃喃自语道。

他朝一个书架走去。

“真的幸运，它就不偏不倚地躺在这。”

“亲爱的黛妮。”他微笑道，“还要找什么书？很荣幸能帮你。”

“《伊兹尼的哲学史观》，为了完成我的论文作业。”

贝斯特·科维洛透过书架上书籍摆放不匀留下的缝隙，找到了自己心爱的黛妮·瑟隆的曼妙身影。

“我知道它在哪。”他说，“假如没有人从这个图书馆里将其借走的话。”

“你骗人？”

“我没有。”贝斯特·科维洛撇撇嘴，“因为我上个月刚读过这本书。”

书籍从黛妮·瑟隆的手中滑落至地上，但她很快就明白是谁在搞些小恶作剧。

“贝，你差点吓到我了！”她用略带埋怨的口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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