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他们所谈，皆乃大逆之事。

只听紫凌子神情淡然道:“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崂山派论修为最高，自是非樗桓子莫属，可其之所以能有今日声势，却全赖紫凌子之功。

再者紫凌子素来平易，温和近人，崂山上下的年轻一辈素来尊之敬之。

而此刻舟上的紫袍道士，正是崂山派当今掌教紫凌子。

紫凌子和黑袍老者除了共钓寒江雪，更是相谈甚欢。

当然，年轻一辈自是不以为然，反倒觉得是老一辈不知变通。

是以，崂山彼时虽然声势日隆，但内部互相之间倾轧也颇为严重。

黑袍老者轻呼一口气，瞬间化作冰雾散开:“差不多了，寻一个绝佳时机，我们便也起事。北边一路，由辽州出。南边兖州这里吗，却还是要斟酌一二，或起或藏，当随机应变。”

这样一个齐王心腹，来到了素与齐王府不对付的传剑山庄，任谁想都会觉得其人是来找麻烦。

但事实并非如此。

紫凌子双眉轻挑:“会不会太急了？”

“不急，时间刚好。”黑袍老者微笑道，“天时地利皆至。便只差人和了。”

紫凌子轻轻点头，略略沉默了一会，然后眉眼微垂道:“那个少年，真到了那一天，他会帮我们吗？若他执意不肯呢？”

无论如何，紫凌子与齐王府亲近却是不争的事实。不仅经常出入齐王府，更被齐王奉为心腹，时常陪侍左右。

荆州，素为兵家必争之要地。

扼云江天险，通四方之贸。

自数十年前荆襄大战后，荆州便一分为二。

西荆州以江夏为核心，入于楚国之手。

东荆州以襄阳为核心，入于秦国之手。

流转而至今日，荆州依旧是秦楚大战的聚焦处。

第一场雪落之后。楚军借秦国内乱之机猝然发难，大军西进，不日间连克数城。高歌猛进。

然而，胜势终究止于樊陵城。

樊陵，乃襄阳门户。

樊陵若失。则襄阳难保。

秦楚两边都深知其理，因而围绕樊陵的作战无疑极为激烈。

楚军这边，调集精锐，四面围之。

秦军这边，亦不遑多让，重兵镇守，周围各军镇的兵马更是日夜不息地赶往此间，以求解围。

更重要的是，镇守樊陵的将不是一般的将。

他麾下的兵，更不是一般的兵。

大秦雄兵百万，尤以五军为最。其中最独特的一支，号为百造军。

百造军并不凌厉凶悍。并没有超高的修为，但却是大秦万军之中最善用器械的军队，因而，也是最擅守城、最擅攻城的军队。

百造军之首，正是大秦十二军侯中的明侯左崇玉。

说起来，左崇玉也是个极具传奇色彩的人物。当年他本不过是个铸造铁器的匠师。机缘巧合以铸造入道，修为突飞猛进。后来他受召入军，将器械与征伐相融到极致，履立战功。春秋末年的煜古关一战是其封神之战，以三千兵马硬是顶住了四万大军的攻城，直接为战局扭转创造了机会。其后，左崇玉便是受封明侯，麾下的百造军更是一跃而为大秦至强五军之一。

正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军队，在极度劣势的情况下，守住了樊陵城，甚至将攻城的楚军打出了疲态。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只要再耗数日，等到云侯雷策、连侯文仲寒的援军一至，便可反攻。

然而，樊陵城还是在最后的关头失守了。

一场大火，彻底摧毁了樊陵城，抹消了它所有的生机。

这是焚城之火。

这是复仇之火。

这是狂傲之火。

这是人屠白启重回世间后的宣告。

这是全新的天弃军宛若修罗般的降临。

甚至连因为久攻樊陵不下而不得不将本打算藏作后手的白启请出的江晨瑜都没有想到，白启领着重组不到两月的天弃军竟然如此凶悍地攻破了樊陵城，摧毁了百造军三分之一的力量，还斩杀了左崇玉。

江晨瑜永远不会忘记那副画面——

那是落雪的一天。

覆雪的樊陵城却是陡然涌起大火，飞速地蔓延整个城池。

那冲天的烈焰啊，就如同纯白中渗出的深红。

烈焰不息，嘶吼惨叫不绝。

江晨瑜站在城外的雪原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城门口，有一道身影浮现，自烈焰中走出，周身弥漫着血色，斜持一杆长枪，徐徐走来。

那道身影来到江晨瑜面前，轻轻抖动长枪，洒落枪尖上的鲜血，在雪地上开出一朵朵花。

其人厉笑道:“屠城的感觉，倒是久违了。这份礼物，不知殿下可还喜欢？”

江晨瑜舔了舔嘴唇，眼眸中绽放出狂热的光辉:“真是极致的美。”

******

延煌二十七年末，秦楚于樊陵大战。

百造军在明侯左崇玉的率领下扼守不退，奈何折于重现世间的人屠白启以及他的天弃军之手。

那一日，樊陵大火，数日不休。

史称——焚城之役。

“未央美矣，奈何易逝。”黑袍老者抬手握住一片雪花，轻声道。“有时候我会想，可能两边都错了，只有他自己是对的。可我们偏偏又要他做出选择。”

******

黑袍老者不语。

这其实不仅仅是紫凌子所担心的，还有很多人，都在担心。

如此的打扮，在兖州，只有崂山派。

很多人，需要一个答案。

黑袍老者最终开口了，他的神情很是感慨。他的语气很是平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切应当无关乎他。就算他不愿，楚还是要复，只是可能就没那么容易而已。当初先帝做了那样的决定，并非真的要让他彻彻底底得过平凡而普通的生活，更多的是给了他一个选择。我们自然希望他能选择我们，这也是为何我们过去如此去影响他、暗示他的原因，但他终究还是有选择另一边的权利。说到底，无论选择哪一边。最痛苦的还是他，而不是我们。我想，至少要尊重他的选择。”

紫凌子慨然一叹:“世人皆以之为幸，殊不知幸者自有其哀。”

不过。老一辈的却大多对紫凌子不甚接纳。

因为他们觉得，紫凌子借齐王府之力壮大崂山并非明智之举，反有谄媚之陷。与道门清心远俗之旨要大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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