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日夜更替的时候。

江忆染喜欢夜晚。

或许，也是起点？

江忆染不知道。

是终点。

回到雁城的时候，夜幕渐渐攀了上来。

雁城是一定要回的。

就算真的要死，也要死在雁城。

所以，他也喜欢这样的时节。

******

从落霞城离开的时候，正是晚霞满天。

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才最能沉下心来想事情。

他望着无比熟悉的雁城，何曾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姿态看它。

造化弄人。

自己的归宿，一定，也只能是在那里。

是因为，这里是终点的原因吗？

江忆染有些发怔。

怔怔地，他看到了很多很多熟悉的人。

他们的神情都很沉重，但又都很坚定，透着希望，透着决然。

他自然也看到了那片海棠林。

也看到了海棠林中的两个人。

不熟悉的屈缘。

熟悉的洛海棠。

他看到丝丝缕缕的赤金色光芒和银白色淡辉渺渺升起。盘旋而化日月，无数的辉光从海棠林外的各处汇来。

还有。

还有洛海棠掌心的血。

那一滴滴珠玉般泛着光芒的鲜血就这样凝作了一朵又一朵的海棠花，缓缓飘出。

海棠花落下的地方，赫然是自己的所在。

或者说，是自己肉身的所在。

江忆染越发怔怔。

深深的酸涩不断地涌上来，像一阵阵海浪般拍打着。

他来不及反应太多，便看见屈缘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遥一挥手，一声长唤:“魂兮归来！”

江忆染只觉头痛欲裂，整个身子都好像被撕裂一般。

下一瞬，他失去了意识，再度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

当江忆染再度缓缓睁开眼，发现眼前多了一道熟悉的面容。

那清秀的眉眼此刻却是布满苍白，显得无比憔悴，然而眸光中闪烁着的分明是希冀的光芒。

江忆染花了一瞬的功夫思考。

思考自己是生是死。

然后，他突然坐起，将眼前的洛海棠紧紧抱在怀里。

甚至连洛海棠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微怔过后，便有泪水划落。滴滴答答。

她也紧紧抱住江忆染，却能感受得到他微微颤抖的身躯。

她仿佛能感受到他的心意，她知道他在害怕。

她轻轻拍打他的背，像母亲在哄一个哭泣的小孩子。

她哽咽着，温声说道:“没事了，没事了。”

旁边，屈缘似乎也消耗了极大的力量，也顾不得自持身份，径直坐在了地上。喘着气，却也是欣然笑道:“还好，还好，总归是招回来了。”

又见光影一闪，江暮玦的身形便是出现在屈缘身旁。

他半蹲扶住屈缘，暗暗为屈缘传输法力，眼眸中也是闪烁着激动的光芒:“真好！真好！”

屈缘见状，也是仰天长笑。

随后，江栖梧等人也是纷纷赶了过来。见到江忆染醒转，皆是露出欣慰的笑容。

而洛海棠也是意识到周围聚了很多人，脸色泛起绯红，有些不好意思道:“阿染，周围好多人，我们……我们……”

江忆染却只是闭眼紧紧抱着她。轻嗅她的发香，调皮说道:“不要，我不要松开。”

洛海棠心知他在胡闹，却也没有计较。

她明白，他是太想念她。

这次，真的是凶险无比。

一个不慎，便是阴阳两隔。

两人的心，都是沉在惊心动魄之中。

此番相见，江忆染如何还在意他人的看法？

管他呢。

我只要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儿不放开就足够了。

不过。周围毕竟是有人在。

等到江暮玦也面露尴尬地干咳了几声，江忆染这才缓缓松开了怀中的人。

两人相携着站起身来。

而江忆染紧接着站前一步，没有看其他人。而是仰头望天。

他看着夜色已然布满了整片天空，几颗淡星隐现其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长声清啸:“我——回——来——了！”

这是无比少年气的一声啸。

将他在残魂碎魄时的那些郁结尽数呼出。

肆意而无羁。

听着江忆染的这一声啸，周围许多人也都意动无比。

他们这几日里无比沉重的心绪仿佛瞬间散了许多。

不远处的某株海棠树上，南宫衣偷偷藏身于枝桠间，眉眼轻垂，眸中满是异样的温柔:“回来就好。我知道，你一定也回来了。”

******

这一番大生大死，江忆染的神识与心境无形间又提升了许多。

不过，他当初受伤极重却也是真的，所以，他的修为境界直接倒退回了妙真境，地仙根基了无遗存。

但江忆染本就是对修为无所谓的人，既然此番丢了修为。大不了在花些时间修回来就是了。

有些大能，甚至特意要散去修为重新修炼，是为绝圣弃智、破后而立。

只要能活下来，那便什么都好说。

而在江忆染醒转过来后，屈缘自然也便要离开了。

毕竟，他原本就无意世事。此番出山，一则是因为嬴天夙和第五璃的关系，二则却是因为江忆染自己的身份。

屈缘是何等的实力，如果不看容貌，说其是老怪物也不为过。

当初江忆染犹在魂魄形态之时，曾推断说，南宫衣如果是从祁问岚的时代存活至今未免可能性不大，谁料这一醒来便是见着屈缘，分明是活了一百多岁的修行者，这打脸之快实在可谓迅速。

也正是有着一百多载阅历与修行，屈缘对天道变化、因果循坏早已有了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对与江忆染的这一段因果其实也曾有预料。

更何况，那人也早留下了谶语。

今时想来，屈缘方才领教到那人于因果之道上的通玄妙法，实在叹为观止。

也正因如此，屈缘明白，自己和江忆染的缘法起于金陵那一场无双之战，止于江忆染醒来时的一声清啸。

既然如此，也是时候离开了。

仿佛在呼唤自己。

仿佛已等待许久。

江忆染这段时间里时常会想起这四个字。

他摇摇头，缓缓飘到了暮云府。

凤鸣镇之后，是该回雁城了。

然而。他便发现了异样。

府中似乎氤氲着一股玄妙的气息。

而这种气息似乎与自己遥遥相应。

他只知道。

不管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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