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有些迷茫于如何措辞，干脆只是简简单单给出三个字。

三个字，当然就已经足够了。

他不是不会隐藏情绪，可有些东西再怎么藏都是藏不住的。

特别，是在亲近的人面前。

“那就好。”陆念情轻轻颔首，本该继续问下去，却又突然顿住。

陆念情闭上眼睛，然后很快睁开，攥着的右手又紧了一分，长长呼出一口气，可是声音还是抑制不住地飘忽难定:“辽阳呢？”

他抬起左手，指尖在树干上轻触而过。

这感觉，好熟悉。

萧静姝和颜青青都明白，陆念情想问的是什么。

耳边，似乎响起了小海棠那温柔的话语。

“阿染，闭上眼睛好么？”

其实，单论了解程度，颜青青比萧静姝更清楚那段时间发生的事。

毕竟，是亲身经历。

毕竟，是侥幸活了下来。

就仿佛，又回到了那片纯粹的白色中。

她没有勇气面对，也没有勇气放下。

为了走出那梦魇，多少光阴流转。

若非陆念情来到灵诏，或许还要更久。

她很清楚，颜青青在害怕什么。

她更清楚，陆念情在害怕什么。

无常的是，陆念情为她打开了心结，自己却终究逃不过这一劫。

人啊，就是这样。

救人易，救己难。

萧静姝抿了抿唇，深深看了一眼陆念情:“阿染，其实你可以等身子再养好些。”

陆念情惨然一笑:“总要面对的。师尊，没关系，我受得住。”

萧静姝叹了口气，诉说的语调间难掩怅惘:“按照燕子营整理出来的情报，最开始现身的，是忘川的东方鬼帝、孟婆，还有十殿阎罗中的楚江王、宋帝王，共四尊地仙。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海棠山庄。中间，江晨瑜麾下的人也现了身，不过，不是八部天龙中的存在，而是碧游岛出身。碧游岛来了三个人，两个是曾在临淄露过面的曹云乔、凉新愁，剩下一个是生面孔，但实力不弱。若只是这样的话，情况本也不至于太坏。辽阳毕竟是燕的地界，云大哥、李先生他们当日都未曾离开，其实还是抵挡得住的。奈何，后来忘川那边又有五官王、都市王两名地仙出阵，江晨瑜也藏了一名来自南境的地仙。到了这一步，局势就有些失控了。”

听到萧静姝的话，陆念情才知道，原来辽阳也来了那么多人。

该说给足了面子？还是说不可理喻？

他微微仰起头，看向树梢间的海棠花，目光浅露迷离。

大概，只有这样。

他才能稍稍压下心中燃起的怒火与狂意。

萧静姝看不到陆念情的表情。

哪怕看到了，他应该也只是故作平静。

她太了解他了。

这个傻小子现在心里恐怕乱得很。

但她知道，自己只能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说的没有错，总要面对的。

因为就算她停下，他也一定会让她继续。

萧静姝眉眼轻垂，稍稍放慢了语速:“原本，纳兰到来后，是可以控制住局面的。但是，忘川那边，有一个至强的存在出了手。纳兰说，那家伙的实力几乎不像是此界该有的水准，很有可能，是上界仙人降世。”

陆念情闭上了眼。

可他身子的颤抖已经是肉眼可见。

他笼在袖袍里的手，那攥住粉白花瓣的手，指甲都嵌入了血肉。丝丝缕缕的鲜血渗出，他却恍若未觉。

他不懂。

他真的不懂。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难道，杀了他还不够么？

一定要毁了他的一切？

一定也要让小海棠死才甘心？

这就是上界那可悲而可恶的信条么？

如果是这样，仙佛凭什么成为仙佛。

漫天神佛，与魔，又有什么区别。

萧静姝也是察觉到了陆念情内心的震荡，才在这里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可停顿过后，她便有些后悔。

或许，该一口气说完才是。

她哪里能想到，有一天，原来诉说曾经发生的事情都需要那么大的勇气。

狠心些。

狠心些。

萧静姝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至于颜青青，她此刻也站起了身，紧张地看着陆念情的背影。

她也很了解陆念情。

因为了解，所以担心。

她知道，什么对于陆念情来说是最重要的，所以很清楚，那些人已经逾越甚至了他的底线。

这样的陆念情，或许就会变得特别疯狂。

而所有的疯狂，在达成某些目的的同时，也往往会伤害身后的人，伤害自己。

她不愿意看到那样的陆念情，洛海棠也不愿意。

她们刚到辽阳的时候，洛海棠就曾经跟她说起过这样的话:“其实，阿染是个很着急的人。他对有些东西呢，非常的执着，所以，一旦这些东西被触犯，他会变得不顾一切。你也不能说这不好吧，但是每次这样子的时候，他自己总会受伤很深。我真的好希望，他能学会照顾自己的，不要为了保护别人就忘记保护自己。青青，你说对么？”

她那时候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

但其实。

她的心愿和洛海棠一样。

可是。

此时此刻。

颜青青终究是没有理由阻拦陆念情去知晓辽阳曾经发生的一切。

这些，本就是他该知道的。

她只能在心中祈祷。

祈祷他能够平平安安的。

这样，就足够了。

确实是，很微小的愿望呢。

但也是，很温柔的愿望。

真的能够理解。

当初，东越萧氏之变，无法抹去的“东君”之影，如梦魇般困扰了她不知多久。

可正因如此，颜青青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鼓起勇气想说，却终究是痛苦得说不出来。

“他们都很好，都回到辽阳了。”颜青青清润道，“只有笑笑姐姐受了些小伤，不过现在也已经痊愈了。”

她只好哀伤地看向萧静姝。

萧静姝知道，彼时的所见所行，对于颜青青来说，也是一道难越的坎。

她能够理解。

颜青青和萧静姝都能非常清楚地感受到陆念情的不安。

陆念情站起了身，看似无意地甩了甩袖子，走到了海棠树下，背对着萧静姝和颜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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