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陆念情体贴地很，帮她解释道:“承认与不承认，在我眼中是没区别的。既然这位姑娘想知道更多，承认了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总要给出些什么，才能得到些什么。只能说，兄台你不想知道更多罢了。”

黑衣男子阴戾地瞪了陆念情一眼，冷冷地抱起肩，不打算再“多管闲事”。

更何况，是在乎的事情。

“为什么？”她不再保持，声音婉转如百灵，又似山间清泉，叮叮咚咚。

她性子清冷，却终究不是冰块。

蓝衣女子并不看他，显然无意给出什么解释。

但无论如何，她的声音确实很好听，而且，大概因为她真的很少说话的缘故，连黑衣男子都忍不住侧目。

陆念情很平静地回答:“为什么有很多，不知姑娘问的是哪个。”

这样也好，反正这里的布局，不过是他背后的势力闲处落子，无所谓成败，到时候，真要有什么责任，就推给这女人便是。

黑衣男子忍不住眼角一跳，皱眉望向蓝衣女子。

这和说好的可不一样。

陆念情却是不以为意，继续和蓝衣女子说道:“主要是书读得多。”

蓝衣女子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宛如一颗冰粒坠进平静的湖面，又很快融开。

陆念情温润道:“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注一）。榣山派大铸剑师姜白亦是位大词人，据说他出山抗楚前曾铸剑七柄，一柄赠予了国士李宫明，一柄赠予了末帝陆忘情，也就是我爹，两柄带去了沙场，剩下三柄则赠予了自己的亲妹妹。剑成之时，他留词一首。人虽逝去，词与剑却传世。皓月、千山、冥归，这三柄仅存之剑，并不难认。我说的可对，姜冷姜姑娘？”

“你怎么知道我是榣山派的？”蓝衣女子倒是很直接，一点也不遮掩地承认了。

其实，姜冷更广为人知的名头是另外一个，毕竟，榣山第一美人，光是听着，就好像有无数的风花雪月。

只是，传闻里，当年榣山覆灭时，她便殉剑而亡，却没想到一直活到了现在，并且，还反过来要对兄长曾经誓死捍卫的大燕陆氏。

真是讽刺。

真是有趣。

黑衣男子的嘴角忍不住浮起了一抹残忍的笑。

陆念情自然是一点不关心黑衣男子心中的那点龃龉。

在他眼中，黑衣男子始终只是跳梁小丑罢了。

他在意的，是姜冷的反应。

毕竟，她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

而她的出现，也将他心中曾经有过的许多猜测都彻底推翻。

事情，恐怕要比他原本预想的，要严重太多。

这才是陆念情所真正担心的。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蓝衣女子真的是姜冷。

他固然相信，她就是姜冷，可若她自己都不相信，那么，她便未必是姜冷。

姜冷死了，姜冷也活着。

生与死。

很远，也很近。

陆念情没有着急，很安静地在等待。

连文茹月等人也好像准备完全把姜冷和那黑衣男子交给陆念情打发，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夜橼呢，仍在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似乎进入了一种颇为玄妙的冥思状态。千桐呢，则倚坐在枫树下，把玩着一方藏青色的短匕。至于文茹月和木槿，两人凑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样放松的感觉，当真不像是有大敌在前。

不过，陆念情和姜冷好像都不在意。

其实，莫说是这两人，就连那看起来酷厉的黑衣男子也根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样子。

毕竟，他和姜冷的任务本来就是困住陆念情便足够，现在看起来，反倒是陆念情那些家伙想要拖延时间，这样也好，省得他再费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姜冷终于睁开了双眼。

就仿佛之前什么事没有发生似的，她也没有再纠结于上一个问题。

大概，她觉得，上一个的问题的答案已经足够清晰。

她轻轻抿了抿唇，一字一句清泠如风:“你怎么知道剑阵是我布的？”

陆念情也不介意她避而不应刚刚的话，絮絮然道:“剑，是认主。剑意，也一样。你只是出现在那，周围藏着的剑意就向着你似的。你的心动，它们也动。”

看不清姜冷藏着面纱底下的神情，只知道她周身似乎确实氤氲起了更烈的寒意。

陆念情轻轻呼出一口气，莞尔道:“其实，就在这段时间里，你的剑阵因为你的心，有三次露出了致命的破绽，我可以轻轻松松破阵出去，但是我终究没有。”

按照他的习惯，在这里顿一顿卖个关子会是常有的事，只不过，他注意到文茹月忽然盯住他的、像是要剐人的目光，心里干笑两声后还是决定不要做这种事的好。

他继续畅然说道:“阵外尚有阵，只是那个阵我暂时看不出底细。毕竟是你们以有心算无心，还是更谨慎些好。”

到这一刻，黑衣男子再无法冷眼旁观下去了。

他渐渐有了些不安的感觉。

可他现在又实在做不了什么，心里自然多了几分躁意。

姜冷没有烦躁。

她的心，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她眉眼轻垂，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我活着，是燕之幸事？为什么呢？”

她特意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好像真的完全不理解。

那一双好看的眸子，意外地闪烁着温柔的光。

可那样的温柔里却仿佛藏着好多冰刺，能将人割出血来。

这名头听起来朴素，是因为世人觉得，任何华美的字眼都配不上她，倒不如单取一个“月”字。

夜幕之间是天上月，而她，便是人间月。

蓝衣女子微闭秀眸，没有说话。

可她说不说话，似乎都不重要了。

蓝衣女子蹙起了眉。

陆念情说得这样有理有据，人与物与事，都仿佛历历在目，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实际上，虽然黑衣男子打定心思不再“多管闲事”，但他就是第一个相信的，并且忍不住冷幽幽地打量了蓝衣女子一眼。

若非陆念情道破，他都不知道这蓝衣女子竟然是曾经大名鼎鼎的月仙子姜冷。

可惜，空灵的韵味中多了一抹浅淡的冷意。

也不知，算不算不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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