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黑衫人到底领悟得太晚了。

不过，陆念情也知道，黑衫人并不后悔。那样子，对于黑衫人来说，可是少了很多乐趣。而且，黑衫人显然觉得，杀死自己依旧是可行之事。既然结果没有区别，又何必担心过程来庸人自扰。

他和黑衫人，其实很相似，然而又完全不同。

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

陆念情如此肯定，是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这想法倒是有趣，而且恐怕还真的可行。

或许也不可惜。

这本身就是注定的事情。

其实，黑衫人决意杀心就陆念情自己而言，未尝不是期盼看到的结果。

黑衫人却是桀然一笑，森寒道:“其实到此刻我才发现，我想得太多。根本用不了那么些阴谋。杀了你，就什么都实现了。早知这般，我倒不如振臂一呼，让天下想杀你的人都来辽阳，也就足够了。”

陆念情挑了挑眉。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争斗，将是真正的定生死。

而无论是他死，抑或黑衫人死，尘埃落定，对辽阳、对辽州、对将来或许不再叫燕的燕国来说，都是好事。

至少，他是这样看的。

陆念情摇了摇头，并不是对黑衫人有什么想法，只是感慨这世道。

不是意外于黑衫下的那个人，而是意外于展现身份的时机。

******

藏身黑衫中的，赫然是薛谌喻。

燕遗族的三大支柱之一，看起来修为最差、行事最低调的那一个。

当然，他的作用绝对不输于李彻元或吴三省。

辽州钱粮之调度，很大程度上都由他掌控。

现在看来，他不仅作用大，修为也不低，行事从另一个角度看更谈不上低调。

黑衫人是薛谌喻，这件事，换作大燕其余人来看，都会觉得震惊，甚而惶恐。

可偏偏，陆念情一点不觉得意外。

若说意外，薛谌喻在此刻显出真容，才让人意外。

但要说陆念情早就料到了黑衫人是薛谌喻，却也不是。

事实上。

陆念情从来没有怀疑过薛谌喻。

哪怕在薛谌喻摘下兜帽前的一刹，都真的没有怀疑过。

但他依旧不意外。

因为。

到了这一步。

在陆念情眼中，真相已经成了最没有意义的东西。

无论黑衫人是谁，陆念情都没有别的选择。

他的选择只剩下了一个。

杀！

其实。

陆念情原本是有理由怀疑薛谌喻的。

薛谌喻的布局，并非完美无缺。

太多次，都几乎是将破绽送到了陆念情面前。

譬如紫菡。

譬如宇文丹菱。

可。

终究。

他心软了。

或者用常竞言的话说。

他太温柔。

换狠一些的，大概会给紫菡或者宇文丹菱设局，放线钓鱼，引出幕后之人。

换更狠一些的，大概会对她们下死手，控制住后直接动用搜魂秘法，干净利落。

但陆念情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觉得，既然是伙伴和朋友，就该给予足够的信任。

他觉得，人存于世，皆有苦衷，何必追问心底的秘密。

他觉得，只要足够强大、只要足够谨慎，变故哪怕发生，也是可以控制的。

他太相信自己的想法。

又太相信别人的想法。

所以最后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相信是好事，却不一定总是好事。

就像温柔。

温柔是好事，却不一定总是好事。

如果。

如果自己不是那么温柔。

会不会。

会不会不致于将自己逼进这样一条路。

一条只剩下“杀”这一个选择的路。

他闭上眼。

心很痛，很痛。

周身每一处，都在发苦，必须自己承担的苦。

他好想念。

想念洛海棠，想念李彻元，想念郁鸾非，想念蝉羽，想念彭青亦，想念江延棣，想念云旭桓，想念江染玉，想念陆忘情。

想念每一个身在幽冥的人。

******

陆念情的痛苦，只是观其眉眼，都能感觉得出。

这让薛谌喻极度的快意。

他不在乎陆念情为什么痛苦。

仅仅看到陆念情这般模样，就让他很满足。

可惜啊。

这些痛苦，只能施加在陆念情身上。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让陆忘情来承担。

一死了之，实在是太便宜陆忘情了。

薛谌喻舔了舔嘴唇，眸中闪烁起黑红色的光，冷笑道:“少主，如何？是不是很意外？”

陆念情睁开眼，双手微微颤抖，眉眼间是抑制不住的杀意。

杀伐是痛苦最好的解药，亦是最好的毒药。

就算陆念情这样的人，也不能免俗。

他声音低沉，透着冰寒:“薛先生在哪里？”

薛谌喻勾了勾嘴角:“这个问题，很是愚蠢。少主，你莫非气坏了脑子？我不是在这么？”

这个回答，让陆念情很是生气。

他咧了咧嘴:“在这？好！好得很！”

毫不犹豫，陆念情将三毒五蕴法催衍到极致。

金色法阵起，五点明金闪烁，三团黑芒游弋，眼角飘起黑纹，幽冥的妖魔似乎又至人间。

他气息飙升，倏然消失在原地，撕裂虚空，出现在薛谌喻面前。

一拳出，七彩光芒凝聚，似要将天地贯穿。

几乎是眨眼间，陆念情就将数种最顶尖的手段施展了遍。

昙字卷天书，朱颜剑诀中的时间法则，七曜璇玑策大成的至强力量。

难以想象，会有何等的威力。

同样难以想象的，还有该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承受这些逆天功法的同时运行。

有得必有失。

这是天道运行之至理。

陆念情全然没有想到，黑衫人会选择在这时显露真容。

他很意外。

有时候，别人的想法也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特别是对他这样的人来说。

陆念情知道，黑衫人在这一刻终于斩断了所有的犹豫与踌躇，对自己将要前进的道路再无半分迟疑。这样的黑衫人，注定会更强大，但未尝不是一种极端，极端就代表会有弱点，甚至可能是致命的弱点。

陆念情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说上一句话，一句就够了:“不错的想法。”

黑衫人嘴角抽了抽:“少主，你那令人讨厌的模样还真是半点未变。”

说罢，他轻轻抬手一拂，不仅散去了遮掩的黑气，更将兜帽直接摘了下来。

正与邪，黑与白，不过是紧紧毗邻的两面。

一样的心意，可惜作了不一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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