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他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好像，陆念情有些死得太容易了？

相反，他笑了起来，笑得肆意。

薛谌喻没有把陆念情的笑放在眼里。

恶魔的低语伴随着死亡的靠近，可陆念情似乎一点也没有死亡的觉悟。

薛谌喻仍旧紧紧扼着陆念情的咽喉，没有一丝一毫放松。

慢慢，慢慢。

陆念情闭上了眼，笑容僵在了脸上，周身的黑气一缕缕散入虚无。

并不是说过程，而是说结果。

似乎，似乎。

真的到了最后一刻。

这结果。

多少，降临得有些突然。

薛谌喻缓缓从半空落下，向静雪湖底落去。

鱼肠剑发出呜咽的哀鸣，却终是湮灭了所有的辉光。

他仰起头，望向所谓的夜空，渐渐眯起了眼。

这一晚，可真是漫长。

四大凶兽仅存的穷奇还在逞威。枯蓝色晶石边，那黄巾力士赫然在和一个身穿淡蓝道袍的修行者相斗，只可惜已经落入下风。城中的喊杀声愈来愈响，血腥味也更加得浓。

一切似乎要结束了，又似乎远远没有结束。

薛谌喻忽然感到了些疲倦。

真是令人意外的疲倦。

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终于松开了手，只是包裹手臂的紫色光焰仍未散去。

陆念情落在湖底，渐起水花。

他双膝跪地，软着身躯，低低垂着头，却始终没有倒下。

薛谌喻抱起肩，目光深邃，却不知在斟酌着什么。

就这样。

一息，或者十息？

他不清楚，也不关心。

他只知道，西边突然有一道气息在靠近静雪湖。

这时候到静雪湖来的，会是谁？

薛谌喻望向西边，嘴角轻勾，确实也有几分好奇。

******

很快出现在视线中的身影，身披黑甲，可惜已极度残破，而且布满着尘埃与血迹，有的血是新近染上的，犹然在慢慢流淌。最瞩目的，却还是他身后的东西。看形状，似乎是一柄剑，只是用布条紧紧包裹着。

来人自然是邵杀寒。

他没有忘记之前的“陆念情”嘱咐的话。

答应了要送剑，自然得做到，

无论发生什么，都得做到。

他杀进城中，几次身陷重围，又几次幸运得脱。

然而。

走得越远，见得越多，带来的绝望似乎也越深。

但是。

他不敢绝望，也不能绝望。

幸好。

这一路上，皆是杀戮，而杀戮确实能让人暂时忘却很多事情。

是麻木，或许也是解救。

没有人知道。

可。

邵杀寒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跌跌撞撞来到静雪湖畔，看到的，会是这样的画面。

从未想象过，从未想像过，会是如此的冰冷与残酷。

他知道。

这种时候，不应该像个呆子似的傻傻站着，这样会显得很软弱。

只是。

他终究还是怔怔然出了神。

******

其实，邵杀寒和陆念情的交集算不得太多，也就是近来才频繁起来。

确切地说，是陆念情从肃州回来、苏醒以后，两人才有了更多的交流。

在此之前，他几乎都是从闫笑笑那里，了解的陆念情。

闫笑笑不止和他一次说起陆念情。在她那里，陆念情很强大，但也很呆很傻。他不是木头，有时候旁观者清，很自然就看出了闫笑笑对于陆念情怀着何种的情愫。从那时起，他就诧异而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让闫笑笑动了心。

后来，真正和陆念情照了面，邵杀寒才知道，从某种程度上讲，闫笑笑的评价很中肯。

当然，这种想法被他放在心里，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不过。

对于邵杀寒自己来说，有一个印象还要更加的根深蒂固。

那就是，陆念情真的是一个非常有安全感的人。

站在陆念情身后，甚至会自然而然地生出交托性命的感觉来。

这也意味着，站在陆念情身后，就永远想不到这个人竟然会有倒下的一天。

******

邵杀寒本是勇决坚毅，可这一刻，他竟然感到了刹那的茫然。

还好。

终究是刹那。

每个人都会有倒下的时候。

每个人都会有想做的事情。

如果。

倒下的时候，是在坚持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或许。

倒下也是一种归宿。

邵杀寒现在想做的事情，就是把秋水，交到陆念情的手上。

无论，陆念情是否真的已经倒下。

于是。

邵杀寒开始平静地向前走，向湖心走。

他知道，湖心还站着的那个人修为通天，不是自己能对付的。

他也知道，就算自己未曾受伤，到这一刻，想逃也根本来不及了。

所以。

不如高傲些、昂扬些。

他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回到了身陷贼寨的时候。

他的亲人死绝了，他却活了下来。

不仅活了下来，还莫名其妙成了修行者。

那个夜晚。

他一个人从囚牢中走出，赤手空拳，广场上全是贼寇，其中也不乏修行者。

他却没一点害怕。

高傲，昂扬。

踩着月色，踩着死亡的鼓点。

敲响的，却是那些贼寇的丧钟。

他屠了整个寨子，自己同样身受重伤。

但是。

他终究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原因，是因为他想活，他不想死。

仅此而已。

活下来的他，游荡在北地苦寒之中，却渐渐失去了活的意义。

直到遇见闫笑笑。

然而。

很多个日夜过去。

他还是会想念。

想念那一晚的高傲与昂扬。

现在。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晚。

而且。

只会更加的高傲。

只会更加的昂扬。

真好——

这大概就是活的意义。

他并非畏惧，只是总觉得有些奇怪。

明明已经杀了陆念情，薛谌喻却没有感到一丝放松。

“扑”的一声，待他站定，湖水竟才抹过脚踝，比之施展绝戮冥雷时又浅了太多。

他立着的地方，是湖心，换句话说，旁边就是赤霄，可惜，早就是黯淡无光。

“少主，殇字卷比之你的，如何？”

薛谌喻看了赤霄一眼，冷笑一声，一甩手将挟着的鱼肠先抛了出去，落在不远处湖底的淤泥中。

紧跟着，他望向手里的陆念情。

哪怕到这一刻，他还是没有松开手。

在他眼中，这不过是最后的疯狂，并不存在什么意义。

他全力运转殇字卷，而陆念情的生机确实在一点点被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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