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已经和那道黑影照过面，至少并不惊讶于其突然闯入殿中。

他慢慢走近，在数步远的地方停下，平和地望着那道黑影:“何必呢。”

此地应该说是整个樱山最安静的几个地方之一，毕竟不能打扰先烈安眠。

峰上，殿中，常年在的，就只有一个专门负责照看的老者。

顾名思义，这里供奉着纯阳先烈。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专门负责打理思止殿的存在。

这道身影乍然观去，分明只一团黑气，看不出衣饰品，亦辨不清眉眼。似乎唯有时不时渗出、滴落在地的血珠在证明，他至少还算是个人。

这道身影看起来受了不轻的伤，抬手一招，楼门即是倏然合上。

他的声音很苍老，却意外地清明与坚定。

忽然，殿首供奉的排位后又转出一道身影。

其人穿着朴素的灰色道袍，手里拿着一把笤帚，眉眼苍老已极，衰朽之姿尽显，甚至有死气外露。但他的表情却是很祥和，沧桑中透着看破世情的洒脱，烛火闪烁间并未添半分诡秘，反而更显温润。

黑影没有答话。

于是灰袍老者也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开始扫地，就好像殿中根本没有黑影一般。

只是，很快，殿中又有另一道声音响起:“我来这里一十七次，这句话你也说了一十七次。”

黑气流溢，虽无法捕捉细节，但尚能隐隐约约感知到，他大概是盘腿坐在了原地，正调理气息的周天运转。

他只知道，有人回应了他的话。

这就足够了。

灰袍老者暂时停下了笤帚，驻足落步，温然一笑:“说了却无用，只好再说。”

“说了却无用，自然可以不说。”诡异的声音再度响起。

灰袍老者想了想，摇摇头:“你是老道在意的后辈，老道必须要说。若你是陌生人，老道大概说了一次也就再不言语了。”

“哼，以师叔之心胸，终究还是区别以待么？”

灰袍老者挑了挑，微微一笑，再度扫动起笤帚:“老道的心胸也不见得宽广。至于区别对待，那是人之常情，老道亦不能免俗的。更何况，老道终日只待在这葬玄峰上，除了纯阳的子弟，本就见不着他人。”

那奇怪的声音没有再立刻响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想好如何回应，又或者根本无意回应。

但灰袍老者似乎还有继续说下去的兴致:“其实呢，老道如此唠叨，也是因为，哪怕到现在，都还有回头的机会。”

“回头？桀桀，师叔啊，你怎么想我回头，怎么不把我的事情告诉纯阳的其他人？难不成，凭你一张嘴皮子，就想劝动我？”奇怪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和之前有了些微妙的区别，多了些桀骜与狂妄。

灰袍老者已经扫到了门口的地方，他好像没有意识到那声音的变化，仍旧是絮絮然说道:“自己的路，当然只有自己才能回头。最多，无非从头再来罢了。就算老道告诉了那几个孩子，他们大概会将你锁进镇天石，那岂不是将你选择的权利都给剥夺了？这样不好。”

“从头再来？呵呵呵哈哈哈，从头再来！那不如我送师叔去幽冥从头再来如何？”一声狂笑响起，紧跟着便有一道黑芒凌空划过。

黑芒锋锐，几乎转瞬之间就从灰袍老者的背上穿透而过，泛开的鲜血浸染开，一下子红了衣衫。

灰袍老者咳出一大口血，面容间彻底地布满死意。

只是，他似乎并没有彻底咽气。

他将笤帚靠墙放好，踉踉跄跄地转过身，看向不知何时站起身的黑影。

他的面容间并没有半分的怨恨或懊恼，反而依旧是充满着温煦与亲和，好像一点也不后悔的样子。

他眉眼轻垂，摇摇晃晃的，嘴巴微微翕张，声音已经极其微弱，却仍不失坚定:“老道我啊，也算……也算看着你长大。你的心思，我都……我都明白。你想做的事情，没……没有错。甚至……甚至，走的路也未必是错的。只是……只是啊，有时候，不用……不用这样逼自己的，就像这座殿宇的……名字。这世上，太执着于信念的，总是……总是……”

他说了很多，却终究没有说完，直直跪倒在了地上，低下头，彻底失去了生机。

黑影一动未动，也没有声音发出，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乎。

隐隐约约间。

好像在颤抖？

无论如何，都无所谓。

反正，灰袍老者并不关心这些。

这声音扭曲与枯槁，像是两截干燥的木块在相互摩擦。

是那黑影的声音吗？

樱山，葬玄峰，思止殿。

从表面上看，似乎没错。

但真想是什么，谁知道呢。

也许，黑影不过是幌子。

不过，纯阳极重道统传承，门中长辈当然是时来祭奠，而年轻弟子便也跟着多有筹措，是以清寂虽久，倒并非总无人迹。

然而，今时今日，却有一道身影踉跄撞入殿中，周遭多染血迹。甫一到此，便是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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