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陆念情，似乎并不打算继续感慨下去，转而将话题拉了回来:“唔，抱歉，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想那么多作什么。栖梧，既然你愿意的话，我想拜托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个事情不容易，会有很大风险。但是，就算真的没有完成，也并不意味着走到绝境，所以，务必保证自己的安全为先。”

他语调肃然，显然将来要面对的难题确实是非同小可。

陆念情摊摊手，狡黠道:“我就不想去呀。”

江栖梧白了他一眼:“你是怪胎，不能算。”

“呵，误打误撞吧。毕竟，不归山，哪个剑修不想去。”江栖梧莞尔道。

他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陆念情眉眼微垂，低声道:“其实，我仔细想了想，还是不要将你卷进来了。辽州，恐怕很快又会有大乱。会有多凶险，连我也说不上。”

江栖梧皱了皱眉:“哥，瞻前顾后，可不像你。”

江栖梧剑眉微竖，凝神道:“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江栖梧张了张嘴。

陆念情的话，总是这样，让自己有几分懂，又有几分不懂。

陆念情拍了拍他的肩膀，话语间浮着一抹深沉:“栖梧，我想拜托你，守一座城。”

******

时间，总是很奇妙的东西。

“是么。”陆念情仰头远望，然而长天茫茫，唯有云流烟散，“我倒是挺期待，如果哪一天，我不是我了，这莽莽红尘，会有怎样的变化。”

溅在脸上的血液，滚烫无比，提醒着他，一个又一个生命再远去。

他记得很清楚。

当高沂的援军赶到，彻底平定叛乱时，那些士卒看着浑身浴血的他，竟然都不敢靠近，离得远远的，像是在躲着什么最恐怖的恶魔。

这，就是战场的感觉么？

犹记得，很早很早之前，陆念情从雁翎军回来，和他第一次见面时，就曾这样和他说过——战场，真是一个扭曲的世界。

而经过那一晚，他也终于明白，什么是扭曲的感觉。

战场，是最简单的地方，也是最复杂的地方。

只要一个接着一个地杀人。

只能一个接着一个地杀人。

江栖梧同样明白了，兄长和他说过的另一个道理——去了战场，就会知道，什么叫活着。

活着，活着。

是最奢侈的愿望，也是最微小的愿望。

有时候，甚至是最可笑的愿望。

但无法否认。

这一定是人世间，最珍贵的愿望。

******

杀了人，恋了生，悟了剑。

这是江栖梧那一晚做的三件事。

可惜。

他还是感到惘然，还是感到不解。

因为金衫陆念情的一句话。

当然，其实也就是陆念情的一句话。

栖梧，你说，杀人是个好理由么？

这是金衫陆念情消散前对他说的话。

也是那一晚，他记得尤其清楚的一句话。

或许还是一辈子都不会忘的话。

曾经的他，困惑于自己的剑该如何变强。

现在的他，迷茫于挥剑的理由。

答案，答案，答案。

原来也是他要追寻的东西。

江栖梧忽然意识到，那些困扰着陆念情的事情，也开始找上了他。

又或者，身在红尘，这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路。

******

江栖梧长长叹了口气，却是恍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念玉苑。

念玉苑，空落很久了，但是并没有颓败的迹象。

府中的人，时常整理与打扫。

就好像，在期待着，某一天，曾经的世子还会回来一样。

在那一晚之前，江栖梧从未杀过那么多人，杀到麻木，杀到面目狰狞，杀到眼前满是血红，杀到完全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死亡，变得不再那么抽象。

有时候，你感觉它过得很慢，却已经是沧海桑田。有时候，你感觉它过得很快，实际上才呼吸眨眼之间。

从辽阳到了谌海，然后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意识中似乎离和兄长见面还没有几天，那一晚就到来了。

陆念情稍稍松了一口气，温煦一笑:“当初，老爹让你去不归山，真是明智之举。”

事实上，从那一晚到现在，也没有过去太久，可不知道为什么，对于那一晚，江栖梧的记忆偏偏模糊得很。

只记得，他杀了很多人，也守下了那座城。

可是，实在杀了太多人，以致于最后虽然护住了和兄长的约定，却让他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哎，真惨，被弟弟说成是怪胎。”陆念情郁闷地抬起右拳，捶了捶左手掌心。

“真是拿你没办法。”江栖梧无奈地摇摇头，“快说我需要做些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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