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这里，当然是为了牢中之人。

那个他亲手囚禁在这里的人。

更何况，这座岛屿本就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存在。

它的名字，可是碧游岛。

然则，万物有相，虚实分合，所见未必真现，所闻未必真聆。

这种鬼地方，正常人都不可能想来，李长生也是如此。

同样是由出世转入世，碧游岛一开始的起点就很高。曾经的皇子，而今的帝君，一步即是高位，一步即是登天。不像当初的燕昭帝陆歧寒，结识榣山于微末之间。

对于道统的矜视，碧游岛也显然比榣山更加肃厉。榣山有心在中州大地上另辟净土，不执于海上一隅，门中传承亦对天下人开放。但碧游岛持己守正，根本不愿开放门户，莫说寻常人，就连江晨瑜，到现在为止都不曾习得半点碧游大道。当然，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他识趣的结果，算是和碧游岛心照不宣。其间利弊，固难言说，终究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便是人们对碧游岛的了解确实难称完备。有关碧游岛，诸如化血神刀之流，名声虽大，却到底是外物。天下之广阔，利器何其多，到底唤化血神刀抑或唤饮血神刀，本无所谓。大道其行，方是根本所在。

然而，李长生似乎并不急于和那个人叙旧，只是静静站在黑暗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此刻，李长生已然回到了岛上，正站在一片幽深的黑暗里。

这是一处地底水牢，并没有什么能够照明的东西。唯一的光亮，是那不知名紫色石头砌成的牢门，时不时飘出暗紫色的莹点，像是明灭不定的萤火虫攀附其上。以牢门为界，李长生立足的一半是干燥的、灼烈的，周围氤氲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热力，甚至能感觉到连空气都在翻滚不息。至于另一边，却又截然不同，只要稍稍聆听，就能发现那奔涌不息的水声，仿佛海浪灌进了这一角，同时，在那水声中凝聚的，是无法驱散的极寒，深入骨髓，好像要把血液的流动都给冻结。若目力稍好些，又或者直接动用神识，便能发现，在水浪中还藏着许多锁链，这些锁链皆是粗大沉重，不知用何等材料铸造，只知道分明是能够汲引寒气的。这些锁链，一端深入后方的墙壁，另一端却尽数归于水浪中央的一道身影，将之深深困锁。那道身影置身黑暗之中，根本看不清是何情形，然而，这般极境之下，就算目所不能见，也可以猜到，该是何等的痛苦。相比而言，同样置身黑暗的李长生，完全能够想象悠然自适的样子，所谓的天壤之别，大抵如斯了。

到得后来，反倒是那个人先开了口:“呵呵，师兄，怎么不说话？”

出乎意料的是，这声音似乎非常年轻，清朗利落，似碧空如洗，好像一点没被周围的黑暗侵蚀。

李长生叹了口气，淡淡道:“只是，每次来到这里，都会不自觉想起很多的事情。”

不过，既然选择了入世，再想要隐藏终究是无谓之举。时间，是最锐的利器，迟早会逼得碧游岛将一切展露无疑。很显然的是，碧游岛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才会积极地作出行动，成为江晨瑜手中的一把厉煞之刃。然则，修罗道，终是伤人伤己。杀伐之路，又怎么可能一路坦途。在那一晚丧命的曹云乔和另一名年轻地仙就是最好的证明。话又说回来，真正站在高处的人，本就不会在意他人的生死。譬如李长生，他便一点也不痛惜两名地仙的折损。

“是这里的原因么？是我的原因吧？”那个人笑了笑。

李长生没有反驳，而是很平静地说起了别的事情:“师弟，自从我们决裂，已经有十年了吧。”

这是一座孤零零悬在千澜海上的岛屿，看起来渺不可见，宛如玉盘上的青螺，只不过是海天间一抹青色的点缀罢了。

那个人罕见地沉默了一会，然后才感慨道:“原来，都有十年了么。”

李长生看了看周围，低声道:“在这种地方，分不清日升月落，也是常事吧。”

那个人自嘲似的笑了笑，不知是不是感到了疲倦，没有再接话。

远远望去，不过弹丸之地，然则其间到底有多么的包罗万象，除开岛上之人外，就再没有余者能知。

百千年的传承中，从来没有外人到过岛上，至少从这一点来说，神秘犹甚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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