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诧异的神色中，沐雪非听到了从坡顶上传来的歌声。

歌声在空气中隐隐传来，飘至耳边时却仿佛是在脑颅内响起，引起阵阵隐痛。初听时是那古玄的声音在一片辽阔的天地间呼啸，四处是一圈圈无尽的回音，仿佛是要将大脑慢慢收紧。紧着又是一阵阵像是笑，又像是在哭的呜呼，难懂的语言在声音里化为无数道勾魂的咒语，让人感到自己的灵魂将要出窍，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慢慢失去知觉。突然那歌声彻底转进悲伤，所有人都或多或少能感觉到四周游荡着鬼魂都在跟着吟唱，所有的声音全然充斥到大脑里，甩不掉，理不断，只剩下痛苦。

我应该救他们吗？我能救他们吗？百宝垂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手心处有一个暗色的圆。

他摇了摇头。太难了，魔族士兵的人数很多，他的能力还没恢复到可以直接挑战一支魔族军队的地步。连为他们争取一点逃跑的时间看来也很困难。

“可我如果就这么跑了，他们都会死的吧。”他又突然想到。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做好对抗魔族的准备。其实这些所谓的人类大军也都没有做好对抗魔族的准备，不然就不会允许让这样的人跟着一起出征。他们不过是在等着神族救命而已，但现在他们身处险境，旁边没有神族，只有他这个魔族。

临近坡顶的时候，他们的速度慢了下来。并非是他们想慢，是他们的战马的脚步慢了下来，似乎每走一步都如同负重千斤。

唯一一个称得上勇敢的是那个被称为名将之子的瘦子。他在见到身后有人被扑倒后就立马回头救人。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只是几息的时间，他的身上已经布满了血痕，死亡只是时间问题。就如同他身后一众奔跑着的夜狼营一样，谁也逃不掉死亡线。

“可我说过了，我要带着他们活着离开白骨森林的。”百宝忽地记起，眼中一直漂浮不定的光突然汇聚起来，一下变得坚定。

一滴泪从沐雪非的眼角滑落，她用手轻轻碰了一下，感受这来自指尖的湿度。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落泪，内心深处突然而然地感到一丝悲伤，是她从来未曾感受到的情绪。

沐雪非带着一众骑兵奔上了南坡，南坡只是陡长，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士兵，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到达。

眼前的一幕太不寻常，燕云骑的士兵们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位郡主如此紧张夜狼营，甚至不惜要拿自己的性命去当赌注。但他们毕竟是军纪严明的士兵，不该问的自然不会问，不管郡主是出于什么理由要这么做，他们都必须服从。

这时在她身边，战马上的燕云骑士兵纷纷从马上掉落，昏倒在地。

这份强大的声波攻击只在一开始让沐雪非感觉到难受，后来就只剩下一丝悲伤的情愫。但她身边的士兵们却顶不住这强大的精神攻击。

沐雪非选择只身上山。

“一个都不能死。”

就在他转过身去的一瞬间，他怔住了。在他身后的，是不知何时起已经来到他身边的沐雪非。沐雪非就这样看着他，也不说话。两个人在一瞬间完成对视，良久的，谁也不愿地移开目光。

倏然间，百宝裂开嘴笑了。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巨大的疲惫感在这一刻掩没过他全身，他只感到眼前一黑，直接昏倒在沐雪非怀里了……

百宝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兰蚀关内。

恍惚间，他感到有个人影在面前晃动，吓得他立马眼睛一睁，看到一枚银针距离他的眼睛已不足半分。

他下意识地一把将眼前握着银针的手推开，整个人从床上蹦起，“你干什么！？”

他一阵惊魂未定，连背脊都不自觉地渗出了冷汗。直到他定下心来看到那个拿针的人原来是白晨。

白晨挠了挠头，“大夫说你可能是精神受到了冲击，但因为你是魔族人，他也不知道人类的药对你有没有用。所以我就试着用人类的方法看看对你有没有用。”

“屁咧！就算是这样，你也根本不会好不好？”百宝火冒三丈，“你压根就没学过医。”

白晨的表情有点尴尬，他努了努鼻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谁说的，我家的大黄，还有小黑生病全是我治好的。”

“可那是狗啊。”百宝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啐了一口，“呸！”

“好了，我还没对你动手呢。”白晨耸耸肩，“不过看你生龙活虎的样子，应该是没事了。”

“因为我是魔族人。”百宝白了他一眼，“我们魔族人的本质是一团灵气，我们没有真正的实体，所以是不可能生病的，就算是受伤也能够依靠自身的修复能力恢复，不需要借助外物。”

“知道啦。”白晨本来就知道，只是耐不住手痒才拿起针比划一下。百宝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他说过，魔族人没有形态上的实体，所以他们不会像人类看起来有固定的姿态特征，甚至能根据环境做出改变。就如同百宝因为来到人间多年后，其外貌已经跟普通人类没有什么区别，而兰蚀关所看到的魔族人是另一种环境下的产物。

“对了，现在怎么样了？”百宝想起他昏倒前所见过的最后一张脸就是沐雪非，心里不禁担心起来，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郡主……”

“别郡主了。”突如其来的的声音从帐外传来，紧接着就看到江白捧着一盆热腾腾的热水走进来放在床边。

“江白，你说什么？”百宝感到有点糊涂。

“呦，还糊涂呢。”江白端起了手，眯着眼睛说:“你知不知道你昏迷这段时间喊了多少次郡主，不，是雪非才是，噫啧啧，太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叫春呢。”

百宝目瞪口呆，大脑嗡的一下作响，万没想到他居然也有管不住自己意识的时候。

“不过我警告你，你喊的这些要是被郡主全听了去，我估计她恨不得一剑捅死你算了。”

“噗嗤。”原本在一旁忍笑的白晨绷不住了，竟直接笑出声来，这一笑把百宝弄得很尴尬。

白晨拍拍百宝的肩膀，“别担心，好好休息，这次战斗大家付出不少，郡主已经下令在兰蚀关休整三日，第四天的早晨才出发前往大幽山。”

“对了，我这次过来是给你带两份礼物来的。”江白忽地想起了什么。

“礼物？”百宝看了一眼地下的那盆热水。

“第一份礼物是一个好消息。”江白说话间露出淡淡的笑意，每当他这样笑的时候，百宝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上次他这样笑了以后，沐雪正就当了他的小弟。

“郡主让你好了以后就去找她，她有些话要找你谈谈。”

“可以啊，小子。”白晨猛地拍了一下百宝的肩膀，据说是郡主亲自把百宝从战场上背回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特意约他相见了，这小子的运气也太好了。

但百宝却没他们预料的高兴，准确地说他是一下子僵住了。他知道为什么沐雪非想见他，也知道她想要谈的是什么，这些问题他必须要给她完美的答案。这本身是一个极大的难题，但他无法躲过。

看不到百宝兴奋的表情，江白有点无趣，撅了撅嘴，伸出手在空中拍了拍，从身后帐外影闪进几个人影。

“这是第二份礼物。”

百宝越过江白去看，发现进来的这几个人原来是他夜狼营的部下，包括与他最为接近的范胖子，以及不起眼的瘦子和其他人。

只见他们个个低着头，待走到床边同时跪下，“百宝将军，谢谢你救了我们，大恩不相忘，他日必定回报。”

看到如此阵势，百宝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多人跪在他面前道谢，道谢这种事在魔族人身上并不常见，导致他对此毫无经验，支吾半天才从嘴里蹦出一个字。

“哦。”

直到最后一个魔族人坠落深渊，百宝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微微喘着气，感到眼神都在迷离着，面前的一切带给他一种恍惚的错觉。

他挪动已经僵硬了的身体，将自己摆过身去。

走上这南坡，果然如她所料的一样，随地可见昏倒在地的夜狼营士兵们。这样的精神攻击连燕云骑都顶不住，更别说他们了。在一片倒地的人类士兵面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张开双臂，放声高歌，古老的语言从他嘴里说出，像是被施加了咒语的法术。一众魔族士兵跪在他面前，嘴里露着獠牙嘶吼着，眼里尽是泪光。

仔细想来，他们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是人类，而我是一个魔族啊。百宝在心里想着，脚步不自觉地往后挪了一步。

“百宝……”沐雪非呐呐地说，这一瞬间她思绪万千，脑中微微地有点胀痛，“你，到底是谁啊……”

百宝还在放歌，那些跪地的魔族人忽地个个站起来转身就往回跑。接下来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们竟直接跳进了这万丈深渊的暗河里，被凶猛的激流冲刷而走。

这个南坡上的魔族士兵，无一幸免，宛如一场轰轰烈烈的自杀。

“啊……”一声痛苦的惨叫将他从挣扎中抽离出来。他猛然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魔族士兵扑倒了跑在最后的人类。魔族人用它身下的步足将人类压得死死，嘴里发出胜利的欢呼，仿佛一场狩猎。而那个人类在对方还没有将手刀刺穿他的心脏时就已经在哭喊，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勇气。

他猜错了，这些人连羔羊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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