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被无形的力量揪紧了，中岛敦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而泉镜花则是攥紧了手中的刀刃，汗水已经布满了整个手心，他张了张口，想要叫一声对方的名字，却不知为何喊不出声来。

而后，场景发生了天旋地转般的变化，像是一瞬间就带着他们进入到了梦境一般，这并不是美梦，更像是噩梦。

芥川竖起刀刃，刀锋向外，剑的寒光闪烁着，像是冰冷的月光。

它们慢慢地围成了一个以青年为中心的圈，芥川一直没有任何动作，他的肩膀上的肌肉微弱地有些颤抖，并不仅仅是因为紧张过度。而在这种无法摆脱的困境之中，他再一次不合时宜地走神了。

散发着不详的黑蓝色的幽光自阴冷的雾气中逐渐凝结成奇异的物怪，团团地围住了手持刀刃的青年，它们形态各异，有些像是牛头人身，有些像是蛇尾马头，还有些无法用贫乏的语言简单描述的奇形怪状的物怪，但却奇异地和芥川曾经在佛经中翻阅有关地狱时所想象的情形有一种微妙的相似。

一颗一颗的冷汗冒出皮肤，这种恐惧并不是直面于凶残景象的恐惧，而是一种直接压迫在神经纤维上的恐惧，更加抽象也更加令人心悸，中岛敦努力回忆着这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恐惧究竟是什么，站在那些扭曲着的物怪之中的青年忽然抬眼，视线慢腾腾地停在他们的脸上，又一瞬间移开了。

由此看来，或许他的存在才是最为荒谬的。

芥川龙之介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定格在了原地，而那些围绕着他周身的物怪映在视网膜的形态却开始了缓慢的变化。

芥川龙之介怔怔着注视着他的前方，那些物怪不知为何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毫无征兆出现的他再熟悉不过的画面。

等中岛敦和泉镜花紧追快赶来到之时，雾气之中青年的身躯依旧欣长挺拔，唯独从脚踝一直向上逐渐攀附扭曲如同菟丝子细嫩的细径闪烁着幽幽的黑光，夺走了他们的注意力。

身躯无端地感到一阵冰冷，中岛敦的瞳孔猛然放大，那些看上去柔弱的黑色细径仅仅是注视着，就开始感到头晕目眩，呕吐的欲望撞击着大脑，而泉镜花也受到了明显的影响，呼吸声明显加快，手中小刀已经出鞘，却不知为何没有靠近。

随风扬起的流苏，像是沸水蒸腾簌簌上升的白雾应和着噼里啪啦的火焰，车内看不清面容的少女一头乌黑的发丝布满了溅落的火珠，凄惨的叫喊响彻在奔腾而上的可怖的火焰之中，空气中弥漫着肌肤被火舌吞没后散发的焦味，明明是深夜却比白日更加明亮而凄惨的景象，此时此刻完完全全地映入了芥川的眼中。

尖利的哀鸣响彻大地，伴随着摇晃着的车子铁片骤响，还有红艳艳的火光全部倒映在青年的眼中。芥川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像是受到什么奇异的吸引一般。

狂热的艺术至上主义者，多而是彻底的失势者。

手中的刀依旧锋利，却不能动弹，芥川龙之介的目光逐渐倾向于一种介于空茫与恐惧之前的情感，而在他的视野内，一无所有的雾气之中浮现出的半透明齿轮，开始缓缓地转动。

丝丝的雨声，他听见了雨打树叶的声音，狂风撞击玻璃的声音，深夜的寒意钻入他的皮肤。芥川缓慢地弯起了一个不带任何喜悦的弧度。

胸膛开始微微地振动，如果能这样闭上眼迎来死亡……

下坠感越来越清晰，视野之中巨大的半透明齿轮缓缓升起，逐渐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大脑传来剧烈的疼痛，芥川龙之介闭上了眼。

手中的刀刃哐当掉落在地。

他以一种仰面坠下悬崖的姿态，脸上是濒临死亡般的安静，缓缓地向后倒下。

“芥川大老师！！！”

熟悉而带着焦急的声音响起，芥川龙之介睁开眼，桃红色的发丝把被风吹得扬起，鎏金色的眼眸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芒，簌簌的冷风吹得斗篷猎猎作响。

手持巨大镰刀的男子像极了坠天的太阳，一瞬间似乎所有的寒意都消融了。他拼命伸出手，够到了芥川扬起的指尖，而后猛地抓住。

“我抓到您了！”

又是一阵刺痛，芥川垂下眼，这一次依旧是那把刀，像是崩裂了刃的刀扎在他的心底，他再度后退了一步，盘踞在心中的如恶龙般的不安随着那阵刺痛被放大到极致。眼前是赤红色的血池，数千的四肢拥挤着像是海边捕捞上的沙丁鱼堆成了小山。

挣扎呐喊的罪人的姿态半沉半浮在血池之中，天上的释迦牟尼目光平静而淡漠，潮水般的悲伤与倦怠逐渐吞没他的思绪，青年的眼眸此时此刻雾雾蒙蒙的，像是被什么污染了的半透明的冰。

他要抓住那火光，在变为一滩冷灰之前，如果要他投身这火焰，芥川想，就像是画着同心圆逐渐靠近死亡的飞蛾一般。

冷凄凄的夜风刮过他的侧脸，胸口一阵刺痛传来，芥川低低地喊了一声，目光缓慢聚焦。没有火焰，没有凄惨地被火燃烧着的女子，也没有尖利的哀鸣。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刀插在地上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极乐蛛丝闪烁着纤细的光

胸口被漆黑色的刀插入，而面前的物怪则是用那双黑洞洞的眼瞳瞪着他，蔓延着恐怖的黑色烟雾的刀锋从青年的胸口缓慢拔出，芥川龙之介张了张口，却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细碎的低语环绕在他的耳侧，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一两声尖锐的嘲讽，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拉扯着他的脚踝，明明他站在地面上，却像是已经停在了摇摇欲坠的悬崖边。

母亲的气息再度环绕在他的鼻尖，青年微微侧了侧头，嘲讽声更加清晰了。而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对抗死亡的勇气此时此刻如雾一般消散了。

说来讽刺，芥川龙之介此人对于地狱的过分偏好，也导致了他曾经对神的复杂感情，不可否认的是他也和那些自以为可以成神的人有过相似的想法，而那种想法在今日的他看来却只能让他感到可怜又可笑。

他之前用过荒谬一词来形容那些有着虔诚信仰的信神者，却反而对地狱的存在更加坚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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