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边的石榴姐姐突然停下来。

阿煜心里一喜，抢步上前,站在她面前。

“小煜煜？”再掰开一丛竹子。

“煜哥？”掰了根竹枝捅茂密的竹丛。

“阿煜？”石榴掰开一丛竹子。

阿煜捏紧拳头，心头泛起阵阵凉意。

阿煜神色复杂地跟着她四处翻找，扒了一丛竹子又一丛,扒完竹林还去祸害周围的草丛、灌木，仿佛她口里的阿煜,会躲在这些草木丛林里等着她去解救。

把竹林四周的地界都翻遍了，石榴姐姐终于认了崽子消失的事实,垂头丧气地回村里。

石榴浑然未觉,只盯着前方，嘴唇不停张合，仿佛在快速说话。

跟着她进了村子，跟着她从村东走到村西,跟着她问私塾、问食斋、问药铺……

村子里的人仿佛一夜之间全都失去记忆，没有一个人记得“阿煜”，包括私塾里的先生。

但阿煜听不到丝毫声音。

他知道，石榴姐姐又跟她的朋友们联系了。

他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术法联系，在他心里，石榴姐姐本就不是凡人，千里传音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阿煜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石榴姐姐！

“石榴姐姐，我在你面前！你看看我！”

“石榴姐姐！”

十七八的半大少年，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喊叫。

却无一人听见。

待看到石榴姐姐直奔村外驿站时，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甚至开始哽咽。

“石榴姐姐，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石榴依然听不见。

她已经走到驿站，跟管马车的车夫说上话了。

阿煜看了看天色，一咬牙，跟在石榴后面上了马车——他决定跟上去看看。

说不定能知道石榴姐姐的常住之处。这样，万一以后石榴姐姐不过来，他也能去看看她。

这么想，他的心倒是稳当了许多。

然后才有心情仔细打量面前的石榴姐姐。

时光丝毫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印记，眉目依旧，衣裳依旧——不，换了根腰带。

阿煜瞄了两眼她身上那根与红裙红裳半点不搭的黄色花卉纹腰带。

听石榴姐姐说，她身上的衣裳都是装备，都带防护属性，不会轻易更换的，也不会脏。

不过，隔了十几年就换了根腰带——

一阵熟悉的沁凉透身而过。

阿煜下意识皱眉。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瞬，身子落空，他“砰”地一声摔落地面。

等等，地面？

马车呢？

阿煜翻身坐起来，急急忙忙去寻找马车。

这一看，他便傻了。

别说马车，连土路都不见了。

而他坐在一条安静的小巷里，两边是弯弯曲曲的巷道，前后是带着些许斑驳的院墙，远处还隐约可闻些许人声。

此状况，何其熟悉。

阿煜神情凝重爬起来。

仔细打量一遍周围，他慢慢伸手，往身周虚空处摸索。

摸到左边院墙前时，沁凉水意笼上指尖。

阿煜眸光一闪，直直朝着院墙走去。

沁凉水意透身而过。

光影晃动，面前又变成了那条熟悉的土路，身后是竹林村附近常见的竹丛。

而石榴姐姐的马车，早已不见踪影。

阿煜的心沉了下来，顾不得方才发现的新状况，急急忙忙往伏羲城方向跑——

“砰！”

仿佛撞到一堵石墙，阿煜再次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

阿煜：……

他翻身起来，小心翼翼探手往前摸。

果真摸到一面凉丝丝的“墙”。

可眼前土路却是实实在在的毫无障碍。

阿煜懵了。

所有人都看不见他、听不见他说话，如今连伏羲城都过不去——

不，或许，他只是出不去竹林村。

阿煜盯着虚空中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墙，压下心头的慌乱，逼自己镇定下来，开始摸索其他方向。

摸到身后竹丛时，那股沁凉之感又出现了。

阿煜瞪着这丛竹子发了半天呆，毅然钻了过去。

还是方才那条安静的小巷。

阿煜看了看天色，摸了摸腿上绑着的匕首，选了个方向，慢慢往前走。

小巷并不深，只拐了两个弯儿，他便出了巷子，走到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快点快点，待会挤不过去了。”一名黑衫男子拽住另一名男子快步经过。

“行了行了，又不是皇帝出巡，你至于吗？”

“害，这不是好奇吗？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将军呢。”

“谁不是呢！”

阿煜心里一动，跟着这俩人往前走。

“听说那位骠骑大将军今年才三十多。”

“可不是，才三十多就平了北地，真特么厉害。”

“不过，骠骑将军回京，是不是说明北地已经稳了？”

“肯定是，不然皇上怎么会把他召回来？”

“说得也是。唉唉，别废话了，咱们赶紧去吧。”

……

接下来便听不清楚了。

他们走得太快，阿煜看看周围渐多的人流，索性放过他们，认着方向，自行四处溜达。

比起异境里的干净整洁，这里的环境糟糕了许多。

虽然路面铺了石板，却到处灰扑扑脏兮兮的，偶尔还能看见一二乞丐。

一路向前，行人愈发多了起来。

阿煜想起方才听到的寥寥数句，若有所悟。

很快，他便随着行人来到一处高大的城门前。

道路两边已被行人挤得水泄不通，站在其中的阿煜丝毫没有违和感。

他正四处打量，便听得城门方向传来一阵骚动。

“大将军！大将军！”

“裴将军威武！”

“骠骑将军！”

……

欢呼声震耳欲聋。

阿煜被吵得脑壳疼，想离开，却被人群堵了个结实。

无奈，他只好老老实实站在人堆里，看完了那位骠骑将军的进城盛况。

原路返回。

穿院墙，返竹林村，奔竹林，越屏障。一路快走，回到宫里，天际已显暮色。

看到他回来，徐嬷嬷松了口气，拉着他上下打量，然后问：“殿下今儿怎么这么晚？”

“……略逛了逛。”阿煜不欲多言。

徐嬷嬷也没多想，转口道：“饿坏了吧，奴婢今儿带回来半只鸡和一些排骨，还在锅上温着呢，殿下稍等，奴婢这就去给您端来。”

阿煜不解：“非年非节的，怎的如此丰盛？”

徐嬷嬷笑呵呵：“这不是北地战事终于结束，戍边多年的骠骑将军凯旋而归，皇上高兴了，就让宫里杀鸡宰猪，说要好好庆祝一下，我们就跟着乐呵了。”

阿煜：……骠骑将军？

所以，土路那边穿过去，是京城？宫外的京城？

上完今日份的琴棋书画，张莹琇伸了个懒腰，领着绿玉慢腾腾走回自己屋。

储秀宫很大，她住在三进院的一间小屋里。

这进院子全是统一规格的小房屋，每屋安置两床——张莹琇猜测此处应当就是秀女这段时间居住的地方。

洗浴间、茅房什么的，全在后边院子。

扯远了。

张莹琇住的屋子是东厢第一间，住进来第一天，绿玉便被安排过来，故而也跟着她一块住着。

练习规矩的秀女们还未回来，张莹琇赶紧跑去梳洗更衣，刚搞定，板凳还没坐热呢，便听外头传来许多脚步声。

秀女们回来了。

张莹琇忙起身，凑到窗边，就着窗缝观察外头——她这种特权分子，还是别出去跟秀女们打照面的好。

“水呢？我要喝水。”

“什么？沐浴的地方在后边院子？”

“这是我的东西，你别动。”

“啊有虫子——”

“啊！！哪里哪里？！”

“天啊宫里竟然有虫子！”

……

一时间，外头乱哄哄的。

仿佛看了场新生入校表演，张莹琇心满意足。

想到今日得见的几名娇贵的美女，她忙转过来，准备告诫绿玉几句，让她小心谨慎些——

“砰砰！”两声拍门声。

“谁在里面？”熟悉的清脆嗓音如是道，“我要住这间，赶紧开门。”

“姑娘，请听从嬷嬷的安排。”

“我就不。”那清脆嗓音不满，“我知道里面是谁了，不就上午那个狐——她就一个人，我住进来不是正合适吗？”

“张姑娘，奴婢做不了主。”

“你做不了主你问我干嘛？找你那嬷嬷去啊。”顿了顿，那位张姑娘再次嚷嚷，“里面的谁，你出来！凭什么你霸着一屋？”后面那句是冲着张莹琇来的。

张莹琇无奈，看了担忧的绿玉一眼，慢吞吞站起来，慢吞吞走向门口，慢吞吞拉开门闩。

在此之间，外边姑娘依旧不停“啪啪啪”地拍门。

下一瞬，屋门拉开。

双手拍门的张姑娘一个踉跄，差点摔进张莹琇怀抱里。

好在只是“差点”。

张莹琇也不在意，扫了眼这名带着婴儿肥的小孩，确定是上午那名跟他叫板的秀女。

还不凑巧跟她同姓。

“张姑娘有何请教？”张莹琇问道。

张姑娘瞪了她一眼，转回来，朝宫女道：“我就睡这屋了。”

不等那名宫女答话，张莹琇立马答道：“我跟绿玉一屋，实在住不下，裴姑娘回去吧。”

张姑娘瞪眼：“骗人，除了你，我们都才刚回来，绿玉是——”对上张莹琇身后宫女打扮的绿玉，她立马卡壳。

很快，她反应过来，瞪向张莹琇：“你说的绿玉，就是指这丫头？”

张莹琇点头。

张姑娘更不乐意了，扭头就质问旁边的宫女：“凭什么她还有人伺候？我们怎么连自家女婢都不能带？”

宫女福身：“这是上头安排下的，奴婢并不清楚。”

张姑娘想到上午被打脸的一幕了。她咬了咬牙，道：“不给我女婢也行，给我换屋子！我那屋子有虫子，我不住！”指向绿玉，“凭什么一名小小宫女跟我们同住，把她赶出去——”

“啪！”

张莹琇伸出双手，飞快地在她耳边拍了记响亮的掌。

张姑娘被吓了一大跳，顿在那儿不动了。

“张姑娘，你要换屋子，找嬷嬷说去，别在我这儿吵吵嚷嚷的。”张莹琇如是道。

虽然被方才的掌声吓了下，但她说话温温和和的，张姑娘立马又不惧了：“我、我凭什么听你的？我就要在这里嚷，就要就要！”她扯起嗓子，“我要换屋子——啊！”

“砰！”

打开的门扇上多了个拳头大的破洞。

张姑娘傻眼了。

张莹琇收回手，笑吟吟道：“就凭这个。”

小样，就算她没带武器，她还有新手技能呢。

区区一记新手“重锤”，吓不死她的。

阿煜打了个哆嗦，惊恐翻涌而上，让他瞬间白了脸。

他疾追上去，徒劳般张开手试图拦住她，却一次次被红裳姑娘穿过身体。

只是,当年他能淡定以待,如今却慌了心神。

她朋友每回找她,都会把她叫走……这回是不是也要走了？

阿煜跟着石榴姐姐转遍竹林,看着她到处翻找，嘴里还不停叫唤。

她方才已经找了自己许久……她会不会以为自己消失了？

她会不会一去不复返了——

身前的石榴终于停下说话,扭头就往村外走。

“阿煜，你在哪儿呀,听到吱一声呗？”拿竹枝四处拍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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