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一副怕了她的样子，双手合十道：“花大姐，我求求你别拉郎配了，要是叫人知道，我还要不要面子的啊？”

“好吧，我不说这个人了，”花容月见她油盐不进，撇撇嘴，“但你到底什么打算？现在咱们日子过得也不错，梵清山上都生了几波小猿人了，你真不打算给阿善找个爹？”

“那你怎么没反应？”

青梧漫不经心道：“你想我什么反应？说戚公子和燕鸣有关系？你觉得两人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关系的吗？”

青梧掀起眼皮,摸摸耳朵道：“听到了，你说戚公子声音和燕鸣很像。”

花容月仍旧是不依不挠：“我昨晚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但刚刚看到你们俩一起破掉范氏的天罗地网阵，配合得那么默契，哪里像是刚刚认识的人，我觉得这就是一种缘分，遇到缘分得珍惜明白吗？”

青梧道：“我看你是少见多怪,这世上岂止是有声音一样的,还有长得一模一样的呢！”

“这倒也是,我们人猿族好多都长得差不多,我都认不出来。”

青梧对她这操心劲儿早见惯不怪，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淡声道：“不管燕鸣做过多少恶事，阿善的爹是他这件事没法改变。等阿善长大后，我也会被他身世完完整整告诉他，我相信以他的资质，会更懂善恶明是非。”

花容月坐下来,给她茶杯里添满茶水,一副语重心长的道,“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位戚公子人还不错，和阿善也投缘……”

又来了！青梧揉了下额头打断她：“行了,我和人家顶多也就算得上萍水相逢的关系,等他办完事就会离开蜀城,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花容月道：“我也不是说你要为阿善找个爹。我就是觉得你毕竟是个女人，总该还是要找个男人。”

青梧放下茶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啧啧道：“我说花大姐，你这才在世间待了几年？怎么跟凡人七大姑八大婶一样了？女人必须得嫁人才好过，那是凡人的伦常准则，跟我有关系吗？你忘了我根本不是凡人？”

花容月撇撇嘴道：“我又没叫你找凡人男子，我是让你找个男修士。”顿了顿，斜着眼睛乜她，别别扭扭补充一句，“这样还能双修呢！”

青梧：“……”

青梧噗嗤一笑，目送她出门，然后慢慢敛了笑容，幽幽叹了口气。虽然她和花容月是插科打诨，但也并不是完全说笑。当年她救错了人，这世上少了个天选之子，只剩下她这个天选之子的有缘人。既然她并非凡人，而是身负神力的凤凰神女，总不能真的只追求过小日子。实际上若是天下不安定，哪里能有什么安稳小日子让她过。

她正在房内思索着，丁山忽然在外头敲门道：“老板娘！”

青梧起身出门，见他神色仓皇，问道：“怎么了？”

丁山道：“子规山那边的开山工刚刚全跑了，因为人太多，范氏也抓不过来，只是几个领头的受了伤……”

青梧看他为难的神色便明白了，打断他的话道：“把人都领进来。”

丁山露出感激不尽的神色，拱手道：“多谢老板娘。”

这回又是六个人，受伤比丁山几个严重，身上都是血，显然是和范氏有过正面冲突。本来在院子里教阿善读书的燕鸣，一见这情形，赶紧上前将人扶着坐下，替人检查伤势。

然后又与猿人小二忙进忙出，替几人疗伤，还拿了热水，亲手给人喂。

青梧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个人是真正慈悲之心的修行者，怎么可能与燕鸣那种嗜杀的魔头有关系？一时只觉得先前总是把他和燕鸣联系起来的念头，实在是荒谬可笑。

但心中笑过之后，看着他安抚伤者时的淡淡微笑时，忽然又怔了一怔。当初在归墟岛上，燕鸣失去记忆修为尽毁的时候，其实也是温和善良的，跟后来伪装出的温和善良完全不同，那是出于本能的善。

她忽然想，如果他没有魔性，也许跟这位戚公子一样，也是一个怀有慈悲心的好人。

可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而自己这样的想法，实在是有替一个杀人魔头找开脱理由的嫌疑，荒谬得很。但她就是忍不住在心中幻想出这一点点可能——哪怕这可能其实已经毫无意义，毕竟人都已经不再。

安置好几个伤员，丁山跑过来道：“老板娘，真是麻烦你。”

青梧摆摆手，问：“你们有什么打算？”

丁山抿抿唇，道：“这回范氏强征百姓开山，已经犯了众怒，我们……我们……”

青梧直截了当问：“你们打算起事？”

丁山见她猜中，干脆挺直身板，点点头，义正言辞道：“凡人百姓对当今玄门不满已久，凭什么修士就高人一等，我听说青州冀州已经有人起事，所以我们也有这个打算，我们要将范氏赶走，选出为百姓着想的城主。刚刚我们商量了下，觉得老板娘……”

青梧听他这语气，明白他想说什么，睁大眼睛诧异道：“你们想让我当城主？”

虽然她也猜到以范氏的所作所为，蜀城造反是迟早的事，但她没想到这几个家伙，竟然想让她当城主。

丁山支支吾吾道：“老板娘在蜀城交口称赞，为百姓做了不少事，大……大家都愿意让您当城主。不过老板娘要是不愿意，就当我们胡说八道好了，毕竟范氏背后是朝廷，赶走了范氏，就是和朝廷公然作对，到时候面对的就不只是范氏，而是所有玄门世家。老板娘收留我们已经是大恩大德，没理由再跟我们冒险。”

青梧笑了笑，道：“丁大哥误会了，我不是怕事，只是这个城主，我是真做不来，我管几十个人猿，都管得头痛，别说是一个城。”

其实这些人想造反，倒还正中她下怀。若是确定当年的灵凤族和先皇后是被启明帝和几大玄门联手陷害，这个仇她是一定要报的，就算不为当年的灵凤族和先皇后，也要为哥哥和归墟岛上的所有族人。

总有一天，她要将真相公布于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和几大玄门当年做过的恶事。

有凡人起事这个背景，一切也许就更加名正言顺。

丁山想了想，道：“但如今除了老板娘，还有谁能有这个本事？”

青梧不由自主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戚公子身上，丁山随着她的视线看去，想到什么似的，面露惊喜道：“没错，还有戚公子。刚刚和戚公子说了几句话，发觉他是个雄才大略之人，若是他能当城主，必定是蜀城百姓的福气。”

青梧：“……”不是，她就是随便看看，并没有想那么多，看戚公子的样子应该也不是想当城主的。

丁山确实为自己这想法喜笑颜开，道：“老板娘，那我去找戚公子商量。”

虽然青梧觉得丁山肯定是空欢喜一场，但也不好打消他的积极性，带着鼓励的微笑道：“……祝你好运。”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管怎样，我肯定会助你们一臂之力。”

“多谢老板娘。”

丁山虽然钵大的字认不到一箩筐，但能成为一众劳动人民的主心骨，说明他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至少还挺能言善道，别看他在青梧面前说话总是支支吾吾，但跟人讲起道理来，还有那么点煽动人心的本事。

只是，他这本事在戚公子面前，似乎是不大管用，旁边的人头听得热泪盈眶了，戚公子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谦逊表情，直到夜幕降临，丁山这说客也没当成功，最后只得带着人悻悻回了客房休息。

青梧早料到这个结果，也没放在心上。

她哄了阿善睡觉，本想回房休息，但却半点睡意都无，干脆摸出两坛桃花酿，飞上屋顶，一个人对着月亮喝酒。

这桃花酿是梵清山的山泉和桃花酿制而成，味道香浓醇厚，是难得一见的好酒，她第一次喝，还是当年在洞房，与燕鸣喝的那杯合卺酒。

一晃六年过去，酒还是那个味，人却早已经不是当年的人。一个已经不在人世，一个已经从废柴变成了凤凰神女。就像是一个完全乱套的剧本，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走向哪里。

这酒不怎么醉人，后劲也不算大，但却十分绵延，有时候能让人微醺好几天。说起来，还真有点像当年那件事，明明大魔头的死，是最好不过的结果，对苍生对天下，众望所归，大快人心，也让她终究从负罪中解脱出来。但这几年，青梧就像是喝过桃花酿一样，整个人一直处于半昏半沉中，怎么都提不起劲儿来。

要说当年她对燕鸣用情多深，她自己也不相信，但那原本浅薄的感情，仿佛随着他以命换命救了她之后，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到现在，已经无比确切。

她当然知道这很荒谬，所以白日里都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回忆，只有晚上偶尔喝酒的时候，才放纵着去想想那个人，想想那短暂的快乐片段。

“青梧姑娘，这么晚了还没睡？”

一道熟悉的声音，仿佛是跨过几年时光，蓦地传来。让微醺的青梧冷不丁打了个寒噤，她正要张口叫一句“燕鸣大哥”，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来人，目光落在月光下那张平平无奇的陌生面孔，怔了片刻，兀自笑了下，道：“戚公子，是你啊！”

燕鸣道：“怎么一个人喝酒？”

青梧道：“睡不着，就上屋顶喝点酒，吹吹风。”

燕鸣问：“心情不好么？”

青梧笑着摇摇头：“那道没有。”她闭上眼睛，“戚公子，你可以叫我一声阿梧吗？”

燕鸣愣了下，开口道：“阿梧。”

这熟悉的温柔低沉，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青梧喃喃道：“为什么你要是魔头呢？”

燕鸣：“青梧姑娘，你说什么？”

青梧愣了片刻，睁开眼睛，摇摇头笑道：“戚公子的声音和我一个故人很像。”

燕鸣笑：“是吗？那希望有机会能认识青梧姑娘这位故人。”

青梧轻描淡写道：“他已经不在了。”

燕鸣怔了下，道：“抱歉。”

青梧摇头：“没事。”她拿起还未开封的一个小酒坛抛掷给他，笑说，“既然戚公子也没睡，那我就请你喝酒。”

“多谢！”燕鸣也不客气，在她旁边坐下，打开酒坛子上的封泥，昂头豪迈地灌了一口，点头赞道，“好酒！”

青梧笑说：“这可是人猿族的特酿，一般人可喝不到。”

燕鸣道：“那我真是有口福。”

此时虽已近三更，万籁俱寂，但皓月当空，清风徐徐，两人坐在屋顶，倒有种在朗日下谈天说地的坦坦荡荡。

青梧道：“我看白天丁山一直想说服你带领他们起事，赶走范氏，由你当蜀城的城主。”

燕鸣闻言摇摇头，笑而不语。

青梧又道：“我看你很认同他们起事，也愿意帮助他们，为什么不答应他的提议？”

燕鸣道：“一个好的世道，原本应该是玄门不入世，帝王不修仙。但你看现在的大启朝，朝政被修士们把持，大的玄门如同一方诸侯，凡人百姓生活本就不易，还得供养着这么多的修真门派，这世道如何会好？百姓起事是迟早的事，若不是因为我还有事要做，也早跟这些人一块反了。”

青梧点点头：“原来戚公子是有事要做。”

燕鸣道：“青梧姑娘呢？为何不答应他们？”

青梧笑道：“不是我不答应，是我没这个本事。你也瞧见了，我开个香满楼还是靠人猿忙上忙下，我能帮他们一起赶走范氏就足够了，这个城主肯定是当不了的。”

燕鸣道：“青梧姑娘修为高深，又有仁德之心，蜀城百姓都对你交口称赞，人猿对你忠心耿耿，这个蜀城城主，我倒觉得非姑娘莫属。”

青梧眨眨眼睛，有些好笑道：“戚公子实在是谬赞了。”

燕鸣笑了笑，道：“青梧姑娘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已经是公然和范氏做对，范氏背后是朝廷，你帮百姓反范氏，就等于反朝廷。就算你不当这个城主，以你的实力，对朝廷来说，也是头号逆贼，是与全天下玄门正派为敌。”

青梧笑说：“你也说了这天下，原本该玄门不入世，帝王不修仙。若是玄门正派执意要帮助朝廷打压百姓，那我就和凡人百姓抗争到底。争取将这天下还给凡人百姓。”

燕鸣笑道：“光青梧姑娘这句话，就足以担得起蜀城城主这个大任。”

青梧叹了口气，道：“原本我是想丁山说服你的，没想到最后被你绕进来了。”

燕鸣昂头喝了口酒，笑说：“等我找到人，我就会离开蜀城。不过若是青梧姑娘做了蜀城城主，日后或许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

青梧不解道：“戚公子此话怎讲？”

燕鸣道：“相逢即是缘，我想我和青梧姑娘算得上有缘分。”

有缘两个字让青梧心头一怔，转头默默看了他片刻，忽然又自嘲般笑了声，道：“缘分这个东西实在不好说。我以前以为我和那位与你声音相似的故人有缘分，却不过是一段孽缘，不过几个月就阴阳相隔。”

燕鸣沉默了片刻，试探着问道：“你说的那位故人是阿善的父亲吗？”

青梧舒了口气，笑着点点头：“没错。”

燕鸣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青梧沉默了半晌，轻笑了笑，道：“他啊，是一个坏透了的人。”

青梧昂头问：“你有意见？”

花容月拱手道：“不敢不敢，老板娘志向远大，小女子佩服得很。”说罢这人高马大浑身是毛的小女子站起身，朝她大手一挥，“你在这里慢慢拯救苍生吧，我出去招待客人了，毕竟我还是很想过小日子的。”

“以我现在的修为，跟人双修，岂不是让人占便宜？”

花容月无法辩驳，青梧现在的灵力，只怕是全天下找不出来两个，和男修士双修，还真是会让别人占便宜。

花容月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伸手夺过她手里的茶杯，重重搁在红木桌上,没好气道：“我说话你听到没有？”

她想了想，木着脸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打算找了？”

“找什么找？”青梧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别看咱们现在日子过得不错，但这几年天下什么样的形势，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身在九州，不要老想着儿女私情小日子，得多想想天下苍生的事。如今海未清河未晏，妖魔横行，光想想我都睡不着觉，哪里有心思找男人？”

一天不睡够五个时辰不起床，也好意思说睡不着觉。花容月对她的胡说八道，露出一脸的嗤之以鼻，干笑两声道：“所以你这是要打算去拯救苍生？”

花容月噎了一下,魔尊无名虽是个杀人无数的恶魔,但容貌确实是昳丽无双，而这位戚公子虽是个堂堂正正的英雄豪杰,但却生得平平无奇。除了声音,两人实在看不出半点联系。

她讪讪道：“我也没说两人有什么关系,就是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声响如此相似的人,不,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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