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如何？”燕鸣笑着问。

青梧点点头：“很不错。”

燕鸣淡声竖掌，朝他行了礼，拎着一包烤红薯，不紧不慢朝香满楼走去。

戚文修默默看着那道渐渐消失在夜色的背影,嘴角浮现一丝笑容：“我皇叔的弟子,有点意思。”

说完,他退开一步，将路让给燕鸣。

她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明明长得没有一点相似，为何那种怪异的熟悉感却怎么都无法挥开？

他将拎着的芭蕉叶打开,摊开里面几个还冒着热气的红薯,递到她面前。

青梧象征性地拿过一个,随口说道：“这么晚了，你还买这么多？”

燕鸣道：“时日不早了，我回房休息了，青梧姑娘也早点休息。”

青梧微微一愣，这说辞跟当初燕鸣说的，竟然也差不多。

她默默剥开红薯烤焦的外壳，吃了一口热腾腾的红薯肉，香甜的气息在口中蔓延，就如同岳州那个平淡无奇的夜晚。

青梧嗯了一声。

燕鸣绕过她，几乎是与她擦身而过，一股温热的气息似有似无地蹿进鼻间，这熟悉的感觉，让青梧蓦地一怔，几乎是下意识回头，道：“戚公子！”

“嗯？”燕鸣回身看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燕鸣道：“如今世道多艰，尤其是凡人百姓日子不好过，我买完了剩下的红薯，好让人早点回家。”

燕鸣笑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寺庙里捡到孤儿养大是很寻常的事。”

青梧笑着点头：“说得也是。”

燕鸣正要再次转身，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青梧姑娘，我明日就要离开蜀城了。”

青梧微微一怔：“明天就走？你找的人找到了？”也不知为何，她忽然就为这即将到来的别离而心慌。

燕鸣道：“其实我原本是要去巴国找人，听闻蜀城有故人，就借道过来看看，人已经找到，该说的话也说完，明日就去巴国。”

青梧没想着问他何时找到的人，满脑子都是他说的“巴国”二字，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莫名的狂喜，道：“戚公子要去巴国？”

燕鸣点头：“没错，而且听说巴国有妖邪害人，我正好去看看。”

青梧笑说：“那真是太巧了，萧大人这回是奉命去巴国调查妖邪害人一事，来蜀城是叫我一块去。”

燕鸣闻言也面露惊喜：“既然如此，我们可以结伴而行。”

“是啊。”青梧笑说，“没想到和戚公子这么有缘分。”

燕鸣颇以为然地点头：“我也觉得和青梧姑娘挺投缘。”

因为接下来要和这个人同行，青梧也就抛开了刚刚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她相信总会搞清楚这熟悉感从何而来。于是笑眯眯道：“那戚公子早点休息，明日我们一块启程。”

燕鸣点点头，朝她行了个礼，转身回了房间。

青梧拿起手中的红薯，狼吞虎咽吃光，欢欢喜喜钻回了自己房间。至于自己为何这样高兴，她也懒得去细究。

隔日一早，戚文修带着人来同青梧道别。

他一派的风流贵公子模样，仍旧是一脸笑眯眯：“阿梧，咱们可说好了，你有空一定要去都城，我定然好好招待你。”

青梧对这人的感觉有点说不上来，总觉得这位太子看着天真明朗，但实则有些邪性，加之若是自己猜测没错，戚文修那就是自己仇人的儿子，她实在是和他亲近不起来。不过人家是太子，她面子工夫还是要过得去。

于是也笑着回道：“一定一定。”

戚文修又看向燕鸣，道：“不知戚公子何时回都城？”

燕鸣道：“回殿下，等办完手中事就回。”

戚文修笑道：“等戚公子回都城，我去大觉寺拜访你和皇叔。”

“殿下有心了。”

戚文修又看向他身旁的阿善，道：“阿善，以后跟你娘亲来都城，叔叔带你去玩。”

阿善恭恭敬敬回道：“谢殿下。”

青梧和一众人猿将戚文修送到门口，才舒了口气回到院内。

燕鸣正蹲在阿善面前同他说话。

“戚叔叔，麻烦你帮阿善照顾娘亲，她是第一次去巴国，我怕她不习惯。”显然两人聊的是去巴国一事。

说起来，这五年下来，青梧还真的是第一次离开蜀城，离开阿善。

她想了想，走过去，揉了把儿子的脑袋，戏谑道：“小老头你就放心吧，你娘亲我厉害着呢。”

阿善显然没什么幽默细胞，被他调侃，脸上仍旧面无表情，甚至还有些严肃，转头看着她，一本正经道：“娘亲，我知道你灵力高深。但世道黑暗，人心险恶，很多事情并不是靠灵力就能解决的。”

青梧眨眨眼睛，好笑道：“你这些话都是听谁说的？”

阿善道：“香满楼开门迎客，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只要仔细观察，就能看到人间万象。”

青梧默默给他竖起大拇指：“……”真是成精了。

燕鸣笑了笑，握着小家伙的手道：“放心吧，有戚叔叔和萧大人在，不会让你娘亲吃亏的。”

阿善点点头，瞅了瞅青梧，别别扭扭走过来，红着脸道：“娘亲，我在家会乖乖听话的，你也要早点回来，别让我太想你。”

青梧看他这小别扭模样，心中实在好笑，忍不住想逗逗他。于是半蹲下身，故意伸出手道：“既然娘亲要出远门，好几日都见不着阿善，那让娘亲抱一抱好不好？”

阿善小脸蛋更红，再次别别扭扭上前，犹犹豫豫靠进她怀中。

青梧笑得乐不可支，双手紧紧抱住他一顿揉，还狠狠在他脸上亲了几口。小家伙挣扎半晌，终于从亲妈的魔掌逃脱，顶着一张红透的脸蛋跑回了房。

燕鸣笑道：“阿善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很喜欢你这个娘亲的。”

青梧摇摇头：“这孩子骨子里天生住了个小老头，怎么纠都纠不过来。”

燕鸣道：“每个孩子有每个孩子的天性，阿善的天性就是比寻常孩子稳重内敛，只要是他自己愿意的，就没什么不好。”

“这倒也是。”

“阿梧，你安排好了么？”正说着，萧寒松从外面走回来问。

青梧道：“有花容月在就好，不用安排什么，我们现在就可以启程。”

萧寒松点点头，就在几人要出门时，一直跟丁山混在一起的明月，忽然跑了回来，不满道：“阿梧，你要去巴国，怎么不告诉我？”

青梧道：“你不是正在重温你的将军生涯，告诉丁山如何治下么？”

明月道：“我是怕他们几个大老粗什么不懂，才跑去教他们的。不过蜀城各衙署的人受够了范氏，还挺推崇丁山的，也不用我操心了，我要跟你去巴国。”

青梧倒是对多带他一个无所谓，估计他在蜀城待了几年也腻烦了，便点点头道：“行，你带上你的东西，咱们这就出发。”

“没什么要带的。”明月嘿嘿一笑，一转身化为一只小胖狸花，跳进她的披风帽子里。

“不是，阿狸你怎么这么懒？”

回应她的，是阿狸的两声喵喵叫。

萧寒松看着她帽子里的胖狸花，一时感慨道：“忽然想起来当初在岳州和雁城，如果……”

青梧知道她要说什么，如果燕鸣不是魔尊，那该多好。

她舒了口气，笑道：“以前的事就别提了，以前我还是个凡人，是个跛子呢！”

萧寒松也笑了笑，道：“是啊！走吧，当务之急是早点解决巴国的事。”

虽然燕鸣与他们同行，但毕竟相识短暂，两人谁都不敢贸然将他们在查灵凤之乱真相的事告诉他，名义上就是去巴国帮忙调查妖邪作乱。

巴国位于蜀城东南。蜀道之难对于凡人来说，那真是难于上青天，但对于御剑飞行日行千里的修士，完全不是什么问题。

当日下午，青梧一行就到了巴国王都江州。

因为萧寒松有公函，他们直接进了王宫。

接待他们的除了巴王僖丛，还有巴国的大巫。其实他们刚刚进入江州，就从各种道听途说中，将巴国的妖邪作乱了解得了个差不多。

这事得从半年前说起，最初是一个男子当街乱杀人，好几个无辜百姓被砍死，一开始衙门只当是寻常的杀人事件，将人抓起来后，却什么都问不出来。随后，类似的事件又接连发生了好几起，衙役调查走访之后才发觉，这些杀人凶手，原本都是性格随和的普通人，忽然性情大变，六亲不认，连家人都伤害，而且抓起来被制服后，一审问，发觉他们对自己做过什么一无所知。衙门这才意识到可能是妖邪作乱，赶紧报上朝廷。

请来巫师一做法，果然发觉这些人是中了妖术，但国中巫师一直查不出来到底是何种妖邪作祟，到后来甚至连公主都中了这妖术，差点拿剪子伤了皇上。

萧寒松在接到这个任务时，已经有所了解，听了大巫所说，沉吟片刻，道：“王上，不知可否让我们先看看公主的状况。”

巴王点头道：“本王这就亲自领你们去。”

原来这公主是僖丛唯一的女儿，看得十分金贵，若不是这位金枝玉叶也中了妖术，巴王还想不起来向大启求助。因为公主中了妖术，王宫上下可谓是乱成一团，王后因为担忧，连日茶饭不思，已经病倒在床，巴王僖丛年近半百，原本个硬朗强健的男人，如今也满脸憔悴。

公主僖灵儿的宫殿，是一处幽静雅致的别院，院子里种着各式各样的鲜花，这会儿正开得茂盛，花朵上还有不少觅食的蝴蝶和蜜蜂，一派的花团锦簇之相。

僖丛领着几人进来时，那扇紧闭的雕花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一道身影飞快蹿出来，伴随的还有歇斯底里的女子尖叫。

“放开我！放开我！”

“灵儿！”僖丛听到女儿这凄然的叫声，忍不住焦急地高声唤道，又拉住从里面蹿出来的男子，问，“赛公子，灵儿怎么了？”

殷璃摆摆手道：“我刚刚看她情绪稳定下来，正要问她几句话，不想她忽然又发作，吓了我一跳。”

青梧眨眨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几步之遥的青衣男人：“殷二公子！”

殷璃这才转头看到来人，睁大眼睛，露出夸张的笑容：“阿梧萧大人阿狸，你们也来了？”

僖丛微微愕然：“你们认识？”

殷璃笑嘻嘻道：“老熟人，我就说我不是江湖骗子，你还不信？”

原来巴国一直在城门张贴有皇榜，招纳能人异士帮忙解决妖邪之患，殷璃也是听说巴国的事，才跑过来，揭了一张皇榜就往王宫钻。

他化名赛潘安，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僖丛自然对他有所怀疑，觉得他可能是个江湖骗子，但死马当作活马医，还是把他留了下来，现在见他和玄衣卫副指挥使认识，这才真正相信他。

萧寒松笑说：“王上，这位赛公子其实是殷国师之子，青龙门少掌门。”

这回僖丛是彻底惊愕，结结巴巴道：“原来是殷二公子，是我眼拙了。”

殷璃摆摆手道：“出门在外行走江湖，我是凭真本事，向来不喜欢打着青龙门的招牌狐假虎威。”说罢，他摇头晃脑走到青梧跟前，上下打量他一番，“阿梧，几年不见，变漂亮了啊！”

殷璃上次去蜀城，已经是三年前，还真是几年未见了。

青梧见到他还是挺高兴的，笑道：“谢谢殷二公子夸奖，几年不见，殷公子也更加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了。”

殷璃嘿嘿地笑，从她脖子后将胖狸花拎出来，笑道：“阿狸，你怎么还是这么懒？”

阿狸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套猫咪王八拳，打得他嗷嗷直叫。

看着这熟悉的场景，青梧一时不免感慨。明明过了六年，但为何故人相见，好像又什么都没变？

可她也很清楚，一切早就改变。

殷璃遭受完阿狸的一顿猫咪拳，这才注意到两人身旁的燕鸣，笑着问道：“这位大哥很面生，是跟你们一块来的吗？”

青梧道：“这位戚公子是在蜀城相识的，他来江州找人，听说我们要来查妖邪之乱，便跟我们一同前来。”

燕鸣拱手道：“殷二公子，久闻大名。”

殷璃摆摆手：“我这二公子之名不提也罢，戚公子姓戚，不知和天家有何关系？”

燕鸣回道：“我师父是大觉寺云轻法师。”

殷璃点点头：“原来是云轻法师的弟子，难怪姓戚。”

“放开我！放开我！”屋内又传来歇斯底里的尖叫。

僖丛慌忙道：“几位帮忙去看看小女吧！”

萧寒松面色一震，率先迈步走进房内，青梧几个也赶紧跟上。

只见富丽堂皇的屋内，那张雕花大床上，绑着一个妙龄少女。少女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一身水红纱裙，虽然因为挣扎而云鬓稍乱，却仍旧难掩其花容月貌。

只是眼下目眦欲裂大喊大叫的模样，确实不大好看。

“灵儿灵儿！你莫要怕，父王让人来救你了。”僖丛一脸焦灼地唤道，堂堂一国之王，此时也只是一个担心女儿的普通父亲。

一脸冷冽的萧寒松，手中拿出一枚骨针，上前往僖灵儿脖颈后一插，原本发狂的女孩儿，猛得就平静下来，然后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一堆人，气若游丝道：“父王，我怎么了？”

僖丛见她恢复正常，上前拍拍她的肩膀道：“灵儿，你不用怕，很快就没事了。”

僖灵儿又道：“父王，我身上的妖术还没解开么？”

“会解开的会解开的，这几位是从大启来的修士。”又指了指萧寒松，“这是玄衣卫副指挥使，他本事大得很，什么样的妖邪都能解决，你很快就能恢复的。”

僖灵儿靠在父亲肩膀，眼泪哗哗直落，好一个楚楚可怜的美人。

殷璃上前笑嘻嘻道：“公主，你还记得先前发生的事吗？”

僖灵儿抬眼看向他，一双美眸蓦地睁大，原本忧伤惊惶的脸，忽然风云突变，尖声大吼道：“登徒子！登徒子！我要杀了你！”

若不是因为身体被软绳绑着，她这目眦欲裂的模样，恐怕得要上前把殷璃给撕碎。

殷璃连连往后退了两步，转头朝萧寒松道：“萧大人，你的仙鹤骨针怎么不管用啊？”

萧寒松皱了皱眉道：“不应该啊！”

僖灵儿转头朝僖丛道：“父王，快替我杀了他，他是登徒子，刚刚他脱了我衣裳，将我身子瞧了去。”

殷璃诶了一声，道：“灵儿公主，你可不要冤枉好人，我刚刚是检查你身上到底是什么妖邪，可不是故意看你身子，再说你身子有什么好看的，都没几两肉。”

僖灵儿两颗眼珠子都差点曝出来，大吼大叫道：“父王，杀了他！杀了他！”

殷璃拍拍萧寒松的肩膀，道：“萧大人，要不然你再补一针？”

僖丛站起身，摸了摸额头出来的冷汗，讪讪道：“不用补不用补，萧大人这骨针挺有用的。”

殷璃朝暴怒的女孩一指，道：“她都发狂成这样了，还叫有用？”

僖丛清了清嗓子，道：“小女平日被我和她母后宠坏了，性子刁蛮，现在只是在发脾气。”

殷璃：“……”

青梧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僖丛回头朝女儿软声道：“灵儿，殷二公子是为了救你，你不要错怪人家，现在当务之急是能解除你身上的妖术。”

僖灵儿听了父亲的话，不情不愿平静下来，但一张涨红的脸上，还是写满了怒气，毫不客气地朝殷璃啐了一口。

僖丛又问萧寒松：“萧大人，小女这妖术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解吗？”

萧寒松道：“公主身上确实有妖物。”

僖灵儿大惊失色道：“啊？那能赶紧把妖物赶走!”

萧寒松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妖物不是寻常妖物，是一种寄生妖术，直接用法力将妖物逼出来不难，但这妖物已经融入公主身体，若是强行逼出，可能会伤及公主性命。”

“怎么了？”燕鸣见她半晌没出声，蹙眉奇怪问。

青梧摇摇头：“没事，我就是想着我有一个故人也跟戚公子一样，无父无母，从小生活在寺庙。”

没错，两人是长得不像，但这笑容为何让她觉得熟悉？

青梧觉得自己有点魔怔了，暗暗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喉头还是有些艰涩，半晌才开口：“戚公子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

戚文修笑眯眯上前道：“戚公子别误会,我只是试探一下我皇叔弟子修为如何？”顿了顿，又说,“果然不得了,看来传言我皇叔修为深不可测不是作假。行，戚公子早点回去休息,我就不叨扰了。”

燕鸣摇摇头，笑说：“我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从小在寺庙里长大，只有一个师父。”

刚刚冷静下来的青梧听到他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又是心头一震。她记得太清楚，当年燕鸣总说自己无名无姓，无父无母，在寺庙长大。

虽然她知道这位戚公子修佛又修道，师父还是当今皇上的弟弟，但这身世和燕鸣也未免太相似。

瓦背上的青梧飞快溜回香满楼,待燕鸣走进后院时,她打着哈欠佯装是刚从屋里走出来,看到他,做出微微惊讶的表情,问道：“戚公子，这么晚还出去逛了？”

燕鸣笑说：“随便逛逛，对了，我买了些烤红薯，你要不要吃点当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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