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孙月的锋刃慢慢滑过魏殳的银遮面，左右煎熬之际，安叱奴盯着遮面上的云鹤纹，无端觉得眼熟，还未想起什么，忽听院外传来一声疾报：

“东家——”

“你这双眼睛倒是漂亮，可惜看得太透彻,就不怕别人将它剜下来泡酒吗？”

魏殳笑了：“东家看看这个，再剜不迟。”

那双眼睛湛若秋水，像是已洞悉一切,微凉的目光，落在安叱奴鼻尖上。安叱奴看得心头火起，一把掐住魏殳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横在魏殳颈间的乌孙月,一寸寸移至眉心：

贵霜人对翡翠瞳有种近乎天性的服从，可这东州人一双黑阗阗的眼睛，看得安叱奴脊背生寒，如沃冰雪。他手握的秘密太多，平生最忌受制于人，这双漂亮的眼睛，安叱奴私心并不想留。

安叱奴眉头皱起，余光一瞥——

刀鞘俏丽，镶满各色宝石，花孔雀一般耀眼。精铁打就的吞口上，铸着一只鹰目怒张的海东青,那双翡翠色的瞳仁，赫然是贵霜至高无上的王权象征！

一个头戴毡帽的贵霜仆役连滚带爬冲进院中：“京兆府巡检使范安及，率一众兵马封锁了春明坊，如今已近‘倒浮屠’了！”

“你——”安叱奴一口郁气生生哽在喉头,咬牙切齿道,“这把弯刀乃我王赐与小王女殿下的卓歇礼,为什么竟在你这病秧子手中！”

“东家见了这把弯刀，便知我有谈判的筹码。您可愿坐下，同我谈谈迦陵频伽的价钱。”

“范安及？！”安叱奴一愣，旋即勃然大怒，“赵楹豢养的猎犬，不好好趴在他的狗窝里，白日乱吠作什么！”

春明坊做生意的，都是道上懂规矩的人，那些不敢拿上台面儿的生意，大都慎之又慎。而京兆府和市舶司的蠢材又总对这些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春明坊已有很多年，不曾被官府这般盘查了。

“小人不知。说是……追查什么云中余孽。东州的皇帝下了旨，要在京城仔细搜寻蛛丝马迹，每一寸土地都不能放过。”

这东州人搁在案上的，竟是乌兰朵殿下的圆月弯刀！

“愣着做什么？啊？就这么急吼吼要去京兆府大牢吃牢饭吗？！把刀都给我收回去！”

“至于你——”他转身看向魏殳，不及施令，禁军重铠在行走间发出的刮擦声，已然迫在耳边

安叱奴听罢，冷笑一声。

上京一百零八坊市，算上蕃商和僧侣，人口接近百万。那小小的云中余孽混入京城，不啻泥牛入海，他京兆府不过三千禁军，任他将京城翻个底朝天，恐怕连根头发丝儿都找不见！

魏殳神色不动,仿佛抵在喉间的不是丝绸之路凶名赫赫的杀器，而是早春一片凝着晨露的新柳叶。

那赵楹怕不是要借这铲除异己由头，暗搓搓拿早看不顺眼的贵霜人开刀——云中余孽寥寥数人而已，可旅居京中的胡商蕃客，却早已逾万。

京兆府寸寸盘剥之下，上京五十余处贵霜暗哨未必能够保全，一旦孔雀王苦心孤诣布置的大棋抖漏人前，到时候他安叱奴还有何颜面去见王上！

乌孙月锵然归鞘，安叱奴一脚踹翻了红木矮几，银盘里半生不熟的炙鹿肉滚去石砖上。他目光扫过院中执刀武士，怫然怒道：

“又耍什么花招？”

安叱奴手指用力，几乎要将魏殳下颌骨捏碎。周围贵霜武士锵然拔刀出鞘,十三把明晃晃的长刀直迫眉睫,眼看就要血溅三尺，只听喀答一声微响,却是一柄秀美的弯刀,被魏殳搁在红木小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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