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身不差，祖上算是某个贵族的旁支，只是自祖父一辈开始落魄。因而卡洛琳小姐的身份很是尴尬：她没有多少嫁妆，长得也姿色平平。想要靠结婚谋取出路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从修道院的寄宿学校毕业后，卡洛琳小姐就在外省的城市做教会老师或者家庭教师，算得上有经验，却也没怎么见过男人。

卡洛琳小姐的经历让黛菲娜不禁想起了夏洛蒂·勃朗特所著的《简爱》。

之后的几天，黛菲娜和安娜丝黛西断断续续见了三名家庭教师，其中一名是高里奥先生的合作伙伴介绍而来的。

介绍来的伯纳德小姐，是名年近五旬的女士，安娜丝黛西一见到她就偷笑着和黛菲娜咬耳朵说“是个老姑娘”，然而不论如何，这位伯纳德小姐的教学经验最为丰富：她自幼在德国长大，既在德国教过书，也在法国带了不少学生。据说连某位公爵夫人都承蒙过她的教诲。

高里奥先生永远能为自己的女儿寻觅到最好的资源。

不过她回答问题时还算流利，高里奥先生问了些她的工作经历，黛菲娜顿时就明白这位卡洛琳小姐为什么如此不自在了。

黛菲娜故作可怜地拽着父亲的衣袖：“爸爸，伯纳德小姐好凶呀，我怕。”

而安娜丝黛西更是过分，她故意端着肩膀，把伯纳德小姐的德国口音学了个七八分，挤眉弄眼道：“要是天底下都像伯纳德小姐这么体面，大家就都嫁不出去啦！”

因此，黛菲娜对这名看似腼腆，却能不卑不亢回答问题的小姐心生几分好感。

下一名小姐是父亲将需要一名家庭教师的信息登报后，主动写信请缨的卡洛琳小姐。

由于家没有女主人，因此哪怕是女儿的事情，高里奥先生也事必亲躬，这可苦了卡洛琳小姐。父亲带着两个女儿在客厅排排坐，他问话时卡洛琳小姐连头也不敢抬。

“真可惜呀，小姐，”安娜丝黛西同情道，“您出身高贵，却沦落到做家庭教师啦。”

“娜西，这很不礼貌！”

黛菲娜急忙伸手捂住姐姐的嘴。

高里奥先生忍俊不禁：“两个调皮鬼！不喜欢我们就换下一个。”

第三位候选人西尔维娅小姐是不请自来的。

她直接敲开了高里奥家的大门，把父亲吓了一跳。这位小姐自称听闻伯纳德小姐来过，便心生毛遂自荐的冲动，想要与高里奥先生和家中小姐见上一见。

西尔维娅小姐的工作经历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曾经为某个子爵家的女儿担任家庭教师，后子爵举家出国才不得不离开，西尔维娅小姐走之前，子爵夫人还写了一封相当郑重的推荐信，足以可见其受人喜欢。

事实上，黛菲娜和安娜丝黛西也很喜欢她。

这位小姐脸圆圆的，穿着很是时髦，说话时总是笑着，亲和又不端什么架子。她与姐妹二人单独相处了一会，聊的尽是女孩子喜欢的话题，什么穿衣打扮啦，时尚画卡啦，上流社会的哪位夫人又买了一套怎样漂亮的马车啦等等。

重要的是西尔维娅小姐说话也风趣，她一番聊天下来，让安娜丝黛西漂亮的眼睛止不住发光。

“就是她了，就要西尔维娅小姐了，爸爸！”

待送走西尔维娅小姐，安娜丝黛西就拉着高里奥先生的手不放，撒娇道：“她说话幽默、有亲和力，还见识很多，我喜欢她，让她来做我们的家庭教师吧！”

然而这可不是给安娜丝黛西一个人请教师，高里奥先生看向坐在原地的黛菲娜：“菲娜觉得呢？”

“我觉得安娜丝黛西说的没错，但是……”

“但是？”

“娜西说得对，西尔维娅小姐说话有趣，”黛菲娜为难道，“可我们想听什么她就说什么，好像很急着讨好我和娜西。爸爸，是不是西尔维娅小姐有什么难处，特别需要一份工作？”

说完，黛菲娜还怯生生补上一句：“我们是不是能帮帮她？”

平日黛菲娜身体差，性格也就相应敏感一些。她总是能比娜西更容易地察觉到别人的情绪。

高里奥先生若有所思。

他既没答应安娜丝黛西，也没认同黛菲娜，高里奥先生选择自己去打听打听。

在巴黎，有人可以买不起漂亮衣裳，有人可以用不起最新的马车，但不可能有人不吃面包和面条。做面粉铺子的生意，意味着高里奥先生人脉很广，他稍微一问，就问出了情况。

…………

……

“如果您愿意接受工作，小姐，每年我可以支付给你三百法郎，除此之外，你的吃住也由我来承担，”高里奥先生开口，“这份薪水在巴黎不算高，却也不算太低。要是我的两位女儿进步明显，日后也可以提升酬劳。”

坐在父亲和两位女儿对面的卡洛琳小姐，稍作思索，而后微微颔首。

她诚恳回应：“您很公道，先生。我教学经验不多，也是刚回到巴黎，这份薪水刚好合适。”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黛菲娜在心底长舒口气。

身为二十一世纪的来者，她对能随口引用卢梭的年轻女性自然带着几分天然的好感。

得有多大的勇气和信念，才敢在复辟王朝时期表示出我读过卢梭呀。这位卡洛琳小姐，绝非看上去的那么羞怯柔弱。

只是……

“我还是喜欢西尔维娅小姐，”安娜丝黛西抱着妹妹偷偷咬耳朵，“好可惜呀。”

“是呀。”

黛菲娜跟着叹了口气：“好可惜。”

高里奥先生稍加打听，就查出来西尔维娅小姐急需工作的原因：子爵一家出国后，她与一位浪子私奔失败，存的钱全被那负心汉卷走了，甚至还欠了债。

站在女性角度上，黛菲娜很是同情西尔维娅小姐，可高里奥先生绝对不能容许一名与人私奔过的未婚女性担任两位女儿的家庭教师。

想办法为西尔维娅小姐做点什么吧，她不禁心软，哪怕是送点吃的安慰一下她也好。

高里奥先生听不到两位女儿窃窃私语什么，却也知道这样很是失礼。他笑着摸了摸女儿们的头顶：“那好，卡洛琳小姐，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要是能接受，这两个野丫头就交给你来教育了。”

“请讲，先生。”

“如果有必要，你是否能接受离开巴黎工作？”

卡洛琳小姐微微一怔，而后她想了想：“您是指带领两位小姐去外省吗？我本就是外省回来的，巴黎也没有其他家人，自然是没问题。只是如果您不随行的话，务必请为我增添一位帮手，否则我戴着两位小姐出门，怕是多有不便。”

高里奥先生非常满意：“好，太好了！我这就安排车夫，将您的行李从旅店拿回来。”

客客气气送走高里奥先生后，安娜丝黛西立刻从椅子上窜下来，兴奋地跑去楼上找薇拉，要把家中多一位家庭教师的好消息告诉她。

而黛菲娜则留了下来，待到高里奥先生返回才好奇开口：“爸爸打算带我们离开巴黎吗？”

年仅十岁的女儿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一双碧蓝眼睛里写满了惊讶和信任。这让高里奥先生还没回答，就心生几分愧疚。

“我的好菲娜。”

他走向前，蹲下身，与小女儿平视：“如果必须离开巴黎，你愿不愿意？”

黛菲娜牵起高里奥先生的手：“我都听爸爸的，如果是必须离开，爸爸肯定有爸爸的理由。”

这让高里奥先生很是感动。

当父亲地反把女儿的手掌握住：“是为了你，菲娜，塞耶斯医生说你身体骨子太差，巴黎的环境嘈杂，实在是不适合养病。我想请他与卡洛琳小姐带你们离开巴黎，到外省疗养。”

离开巴黎……？！

黛菲娜惊讶地瞪大眼睛：要知道在巴尔扎克的原著里，高里奥先生的两位女儿可是从来都没离开过巴黎。

有意思。

黛菲娜暗自在心中记了一笔。

然而卡洛琳小姐却只是抿嘴一笑：“没关系。人们总是愿意自己幸福，但人们并不总是能看清楚幸福，如今我自食其力，尽管没有锦衣玉食，可未必与贵族小姐们过得不幸福。”

高里奥先生赞许地点了点头。

04

黛菲娜却是一愣——卡洛琳小姐引用的话，来自于卢梭的《社会契约论》。

这就很有意思了，坐在椅子上形容乖巧的小姑娘微微侧了侧头：因为拿破仑失败后，波旁王朝复辟，像孟德斯鸠、伏尔泰和卢梭，自然是当下不应该提及的人物。

看来这位卡洛琳小姐分明是贵族出身，却并非保王党。

而这位伯纳德小姐，让黛菲娜觉得也确实像名德国人：面容严谨、体态端庄，绷着的一张脸总是微微抬着，待到两位高里奥小姐落座，她言语傲慢且冷漠：“我会指导两位小姐的礼仪和规矩，让她们学着做体面的姑娘。”

高里奥先生对伯纳德小姐很是满意，然而她前脚一走，后脚两个女孩就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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