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极好，”王夫人点点头，说起了另一件事，道：“今儿珍儿媳妇来老太太房里吃饭，丫鬟却端了一碗下人的饭上来。”

凤姐虽然管着府里的大小事务，但是庄子上的租子却是周瑞在打理，心里大概也有些谱，道：“这两年庄子的收益不好，又是旱又是涝，送来的东西也比往年差了许多。”

所以每当丈夫念叨着要将妹妹赎回来过好日子时,她都在一旁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岔开，其实花嫂子冷眼旁观了许久，深觉丈夫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只怕小姑子心里还不愿意呢。

为了自家能尽快过上好日子，花嫂子时常去荣国府后街那边打听情况,众人看在袭人的面子上，倒也愿意与她说些闲话。

花嫂子倒是见到了小姑子的能耐,公侯府邸的富贵,拔一根汗毛就比他们的要还粗。小姑子只是少爷的服侍丫头，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就已经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要好了,更别说成为爷们的房里人了。要是袭人真的成了爷们的通房姨娘，他们一大家子跟着也能沾光啊。

“都备好了，”凤姐忙道：“照着往年的份例，今年额外添了点药材。”

王夫人今日倒是没有去佛堂，坐在炕上翻看面前一叠请帖。

凤姐坐在下首，说道：“这周家我倒是没见过，这么多年也没来往，如今他儿子成亲，巴巴儿地送上帖子来，太太是什么意思？”

“唉。”王夫人叹了口气。

凤姐答应了下来。

王夫人又问道：“娘娘重阳节的礼备好了吗？”

凤姐见王夫人主动提及，以为有戏，便开了口，提起旧年说的裁减人手的事，“不是我这做小媳妇的心狠，三番五次提起这事来，只是家里的情况太太也知道的，为了将来打算，还是节省些的好。”

王夫人听见这事，只觉得心烦，当初她嫁进来时，贾家是何等显赫，在外戍边的将军守备，外地大小官员都争着抢着上门拜访，哥哥王子腾升职也不过一句话的事，什么时候会为这点银子费心？自己管家这么多年，不说维持原有的光辉，连基本的吃穿用度都无法保证，这叫人怎么不烦心。

凤姐见王夫人没有说话，便继续开口道：“前儿林之孝去了我那儿，跟二爷说了几句家道艰难的话，旧年虽然遣了几个年纪大的丫鬟出去，但是也省不了几个钱，倒不如一道裁些人出去。”

王夫人放下帖子，道：“原是一些七拐八拐的亲戚，细究起来，也算不上亲戚，早先年就是点头之交，后来没了往来，既然递了帖子来，送份贺礼过去就是了。”

“姑妈可得好好歇歇，”凤姐笑道：“回头等大哥哥娶媳妇了，还有的忙呢。”

薛姨妈看着炕桌上的帖子，指着笑道：“还是姐姐这里要忙一些。”

“她们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凤姐故意说道：“太太这回可是要挑花了眼了，也不知哪家的姑娘有福气，能嫁给宝兄弟。”

薛姨妈脸色有些不好，可接下来王夫人的话险些让她有些撑不住。

只听王夫人嘱咐凤姐道：“有几家我就不去了，到时候你领着二丫头三丫头，再把你薛大妹妹带上，也出去逛逛。”

薛姨妈一时没搞明白王夫人的意思，让凤姐带着宝钗出去见客，是要来介绍婆家吗，之前还不是总夸宝钗贤惠吗？

王夫人低头喝着茶水，不去看妹妹煞白的脸色。她也不是个傻子，如今宝玉眼见着仕途大好，更何况贾母贾政摆明了就是不愿宝钗进门，她又何必跟全家人作对呢？更何况当初宝玉被人参了一本，用的就是金玉良缘的名头，若是宝钗真进了自家门，不是授人以柄吗？

上次贾政回来，就曾经提到过，让薛姨妈一家子搬出去，王夫人不忍心，便一直没有开口，如今说出这番话来，也是想打消薛姨妈的念头，二来慢慢改变态度，免得日后开口，大家脸上难看。

过节的时候，一些婚嫁之事往往会多起来，红翠儿的亲事正式定了下来，说来也巧，正是陈妈妈的大儿子。

林福夫妇两个相伴一生，在林家伺候了大半辈子，红翠儿是老来女，本来是打算在老家那边找的，只是姑娘在京城，红翠儿去了老家，这一南一北的，老两口想看女儿，多少有些不便，想了想，还是决定就是京城找。

消息一透出去，就有不少人上门提亲，官宦小姐的贴身丫鬟，又在公侯府里呆过，父母又是府里的大管事，这样好的媳妇上哪儿找去。

贾府里的一些管事媳妇也动了心思，红翠儿就在园子里做事，面容身段、待人处事那是没得说，更何况林姑娘有钱谁不知道，她家的大管事的私房还能少了去？于是，潇湘馆那边时常有体面的管事上门，只是小姐的闺房哪里是这么容易进去的，多半是在门口徘徊。

陈妈妈是自打黛玉进京就在身边伺候的，丫鬟们是个什么品性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看红翠儿真是越看越满意，这丫头话虽然少，但是心里却是有主意的，况且又明辨是非，性子温和，当即就鼓动丈夫去提亲。

陈三牛如今管着那边府里的庄子，事情少，钱多体面又悠闲，脸盘子也圆了，双下巴也长出来，听媳妇这么一说，迟疑道：“只怕人家不答应吧。”

陈妈妈推了一把丈夫，道：“你不去说，怎知人家不答应？”

陈三牛连忙坐正身子，跟媳妇说道：“你看啊，人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我如今在人家手底下当差呢。”

陈妈妈忙道：“咱们家又哪里差了，大哥二哥全在这边府里做管事，都是又体面的。更何况两家又是认识的，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有什么不放心？我瞧着那两口子的意思，未必就想着女儿嫁入高门。你仔细想想，老大是个老实的，就得有个媳妇替他时时盘算着，但是又不能被人爬到脖子上，红翠儿这孩子不是正好吗？人老实又厚道，做起事来一套是一套。”

陈妈妈凑到丈夫身边，小声说道：“眼看着林姑娘是要嫁到这边做媳妇的，有些事她身边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未必方便去办了，那会去找谁来办？到时候老大不就是姑娘身边得力的管事了吗？”

这么一说，陈三牛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便私下里去找林福说了几句，陈妈妈倒是郑重许多，先是请了媒人前去说媒，又叫儿子亲自上门。

陈家老大生的人高马大，又手脚利落，更何况两家又是认识的，只是担心黛玉心里介意，老两口特意来了趟潇湘馆。

黛玉知道后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对面手足无措的两个老人，倒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笑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是你们作主，想来红翠儿也愿意，我自然是为她高兴的。”

主子都已经答应了，两家彼此都满意，婚事就这么操办起来了。红翠儿之前回家也是偷偷看过的，顾念着主仆间的情分，尽管黛玉放了她的假，但是红翠儿还是坚持进园子来伺候。

众人得知消息，纷纷上门庆贺，小姐妹们也凑了份子添妆。紫鹃给黛玉续茶，笑道：“说起来再没想到的，红翠儿这丫头竟是入了陈妈妈家的门，姑娘不知道，她们都在取笑呢，说陈妈妈平日里教的那么严，原来是在挑选媳妇。”

黛玉躺在湘妃榻上，手里拿着本诗集，笑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就在我跟前，两家又是知根知底的，也不怕她嫁出去了被欺负。”

“这下紫灵就成了红翠儿的小姑子了，”紫鹃笑道：“红翠儿还没进门，紫灵就对她护得紧，在那边拦着，不让那些小蹄子门来闹，一口一个嫂子。我瞧着红翠儿的小脸一天都是红的。”

黛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道：“我瞧着，还是让红翠儿回去吧，再呆下去，只怕连门都不愿出去了。”

“蟠儿出了门，”王夫人说道：“反正你家里也没什么事，不如就去宝丫头那里住着，免得你日日往这里跑。”

“那倒不必，蟠儿虽然出去了，家里还有几个婆子小子在，倒也没什么事，更何况蝌儿还在那边住着呢。”薛姨妈笑道：“不过几步路的事，就当保养身子了。”

王夫人十分为难，“如今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说裁减谁去？家里虽然比不得以往了，但是裁减几个人就能富裕了不成？你说的这些我也明白，但是仔细想一想，等几个姊妹们成亲出家，也是要人陪的。更何况娘娘还在宫里，怎么着也得把个架子撑起来才好。”

“为着娘娘，家里也要撑下去，”凤姐见了，知道劝说无望，便顺着王夫人的话头说下去，笑道：“田庄上的收成时好时坏，今年这样子也是少有的，等明年周转过来兴许就好了。”

为了还清哥哥欠下的债,袭人多年的积蓄几乎去了大半，花自芳也觉得对不起妹子，等养好了腿就出去找活干,从前的房子早就卖了，如今一家子都在城外租房子住，一天下来累死累活，赚的银钱不过勉强糊口而已。

王夫人也是如此想的，便与凤姐说起闲话来，正好薛姨妈来了这边，凤姐站起来见礼，王夫人也拉着她在身边坐下。

“才去那边给老太太请了安，便来姐姐这里坐坐。”薛姨妈一边坐下，一边说道。

凤姐笑道：“薛大哥哥出了门，姑妈也轻松了许多，有功夫出来逛逛。”

不过，凭借着袭人跟宝钗的关系,花自芳倒是攀上了薛蟠,这不，薛蟠要去南边做生意,花自芳也跟了过去,这些都是后话。

如今秋日风光正好,螃蟹也肥美,京城里的赏菊会、品茶会,也都张罗起来了，更别说三五家老头老太太过寿，两家年轻小伙子娶媳妇，几家小孩子满月，凤姐光是准备贺礼都有些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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