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就当个笑话听听罢了，二爷不是也没答应吗，”平儿劝道：“那原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奶奶就当她是个丑角，有人来给咱们凑笑话，还不好？只是我瞧着这几日，那边日日往大太太屋里跑，也不知说些什么？”

“理她呢，”凤姐吃了口菜，道：“如今我有儿有女，手里又有钱，娘家得力，难不成为了个外头买来的，把我这个正头夫妻休了不成？那边大太太本就是个糊涂、爱占便宜的，左不过给我上点眼药，只要把钱牢牢攥在自己手里，那贱人手里有钱去讨好大太太吗？”

掀起门帘进屋，正好厨房送来一碗燕窝粥并几样凤姐爱吃的精致小菜过来，平儿顺手把她们带了进来,亲自一一摆上炕桌，端至凤姐跟前,劝道：“奶奶今儿忙了一天了，就没怎么吃饭，现在好歹垫补两口。”

凤姐顺势躺靠在大红缠金枝的软枕上,拿起莲花缠枝绘纹的圆口小碗,尝了尝燕窝粥，丝滑入口,见平儿站在一旁挽袖布菜,便说道：“你也累了一天了,趁这会子也在这里吃两口吧。”

凤姐看着账面上一项一项的花销,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打发平儿出去料理。平儿出去一问，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席间哪位夫人打碎了一个茶碗、席面收拾得如何了云云，平儿处理好,便把她们都打发走。

“哼，”凤姐想起那边几个狐狸精的盘算，就气的咬牙切齿，道：“下流没种的小娼妇，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配不配，竟然肖想着要来管家，真当那些太太奶奶们死了不成？”

平儿听了，于是就半靠在炕上，吃着自己的份例菜。

凤姐又吃了两口，问道：“你二爷呢？又跑到哪里逛去了？”

“还是奶奶看得明白，”平儿捧着碗，说道。

“还能说些什么？”凤姐冷笑一声，道：“左不过看着二姑娘的嫁妆眼馋，指望着这会子哄二爷高兴，多为自己肚子里的货捞些东西呢。”

“她能捞些什么？”见凤姐脸色不好，平儿连忙起身夹了一块菜给她，拿好话安慰道：“二爷有多少家底，奶奶还不清楚？不过是借着管家的名头给她几钱银子，那边那几个哪有不争的？”

“唉，”说着说着，凤姐好似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道：“二姑娘是有老太太做主，瞧着我们太太，看来巧姐是没她几个姑姑这么好的福气了。”

平儿没有说话，凤姐有多少嫁妆，她心里是门清儿的，自然不能跟老太太相比，再加上这些年为着管家，多少也花了些出去，但也要算上这些年挣的呀，总得来说，也差不到哪里去，这是凤姐自己钻牛角尖了。

同样在讨论嫁妆的，还有赵姨娘母女两个。探春今儿本是在黛玉那里聊些家常，顺便回忆一下之前结诗社的场景，没想到屋里的小丫鬟传话，说是赵姨娘找她有事。

平儿往外面努努嘴，道：“才一回来，就跑到那边西厢房去了，这会子都还没出来呢，不知道又撺掇着二爷起什么幺蛾子了。”

赵姨娘见她这样，索性走到她面前坐下，把话说个明白，道：“姑娘难道没瞧见你二姐姐的嫁妆？瞧着大太太那样鸡毛的人，哪里肯出这么多东西，准是那琏二奶奶拿这边银子填补他们那边的去了。”赵姨娘说得极其认真。

探春懒得理她。

赵姨娘见她还是这副冷淡样子，冷笑道：“我是一心一意为姑娘着想，这可关乎着姑娘后半辈子的事，好歹也得当点心，没事儿多提点着太太，别叫这家私都叫她们搬了去了。”

“姨娘别是白天吃多了酒，在这里说醉话吧。”探春皱眉说道：“二姐姐有多少嫁妆，一项一项都在单子上标明了的，老太太、太太都相信凤姐姐办事，姨娘又在这里操什么心，环儿还不够姨娘操心的吗？”

“姑娘这是说什么话，”赵姨娘说道：“你跟环儿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我一个女儿家，只晓得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上面自有老太太太太做主，”探春打断赵姨娘的话，道：“至于什么嫁妆不嫁妆的，也是太太的事，跟姨娘有什么相干，有这闲工夫，不如多去照管照管环儿，二哥哥自然不必说，前阵子老爷还夸了兰儿读书有长进，明年就要他下场试一试，环儿不说比不过哥哥，总不好落在侄儿去后面吧。”

赵姨娘本来是想撺掇探春去王夫人那里说说话，或者从贾母那里要到点东西也好，谁成想被探春好一阵教训，甩了帕子，道：“罢罢罢，好心当做驴肝肺，我以后再不来姑娘面前显眼了。”说完，起身就要走。

探春知道她不着调，也没有要送的意思。

赵姨娘见状，气了个倒仰，只道自己自讨没趣，径直就走了。

迎春出了嫁，红翠儿也办了亲事，她一家子叔伯都是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贾母赏了二十两银子外，黛玉也赏了不少。红翠儿为人厚道，有事过来求她，没有不应的，又十分照顾新人，园子中多有与她交好的，都过来庆贺。

黛玉瞧着众人高兴，吩咐蔡妈妈预备两桌席面，悄悄的送过来，等巡夜的人一过，就把院门一锁，大家也热闹热闹。

陈妈妈自然是知道的，但是转念一想，这是姑娘给的脸面，也不好说什么。

黛玉也吃了两盏酒，脸上红扑扑的，白净的小脸蛋上好像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黛玉没有叫人，自己举起两条嫩藕似的臂弯，一点一点地解着发饰。

天气越来越热，黛玉却不敢这么早用兵，穿了身杏色丝棉柔缎抹胸长裙，外面罩着雨过天青纱衣，手里拿着红木梳子，坐在菱花镜前，一下一下地梳理着长发。

才坐了没多久，就看着紫娟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黛玉不免说了她几句，道：“打水这样的小事，何须你来动手，还有那么多小蹄子在呢，你也该去陪着喝几杯才是，做什么又过来。”

紫娟把装水的铜盆放在架子上，笑道：“原是我看见姑娘，才跟着一块出来了，今儿难得热闹一回，就放她们一时的假。”

说完，就着水，拧干了一条棉帕子，递给黛玉，黛玉拿着擦了擦脸。紫娟又从梳妆盒子里拿了一个牛角小梳，帮黛玉搭理着头发。

“我白天见香菱过来了一趟，她回回来了，定要找我借书的，这回怎么没有？”黛玉突然想到了，问道。

“姑娘还说香菱呢，她改了名儿，现在叫做秋菱了。”紫娟笑道。

“这是为何？香菱不是挺好的吗？”黛玉转过头来，问道。

“说是她们大奶奶给改的，”紫娟道：“今儿一早，她跟莺儿一块来的，还有她们家大奶奶身边的陪嫁丫头，叫什么宝蟾的？”

“宝蟾？姨妈没叫人把名字改了吗？”黛玉有些疑惑。但凡有些规矩的人家，屋里都有些忌讳，就比如黛玉，每回碰见‘敏’、‘海’这些字，总会少些几笔，以示尊敬，再比如小红，原本叫红玉的，因为这个‘玉’字犯了宝玉黛玉的名讳，所以都叫她小红，宝蟾可不就是跟宝钗重了吗。

“没听姨太太那边提起过，”紫娟摇摇头，道：“不过我瞧着那宝蟾不是什么好人，进了咱们屋里，眼神到处乱飘，举止有些轻浮，还说要来给姑娘请安，我借口说姑娘午睡呢，才把人拦住了。”

紫娟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唉，香菱也是可怜，姑娘没看见，香菱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薛大爷也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当初为了香菱，闹了多少事出来，如今就好像忘了她这个人一般。倒是可怜了香菱，这样的人品才貌，若是亲生父母在旁，岂不心疼死。”

黛玉没有说话，她心里是极喜欢香菱这个伶俐的诗呆子的，外头看起来憨憨的，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身世太过可怜了。

赵姨娘冷笑一声，走至探春身边，问道：“姑娘是真不明白，还是跟我在这里装糊涂呢。”

探春把身子侧向另一边，道：“我真不明白！”

知道自己生母不着调，又怕在众人跟前出丑，探春就先回去，原以为又是贾环出了什么幺蛾子，没想到却是为迎春那一百多抬嫁妆说闲话来了。

“姑娘倒也是坐的住，眼看着自家的钱都被别人划拉走了，一点都不着急！”赵姨娘原是坐着喝茶，见探春来了，立马变了脸色，站起来气呼呼地说道。

迎春出嫁,贾母高兴，所以多玩了一会儿，晚上早早就睡了,王夫人也体谅凤姐操劳多日，嘱咐了几句，就回去休息。凤姐回到自己院子里也不得安生，几个回话的婆子都在那里等着。

探春对侍书使了使眼色，侍书立马会意，打发走屋里的丫鬟，自己去门口守着。

赵姨娘见了，撇撇嘴，也不拦着，道：“姑娘想着留颜面，他们可不把姑娘放在眼里呢！”

探春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碗茶，喝了一口，道：“姨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明白。”

平儿拿起公筷,夹了一块鸡脯子肉放在凤姐跟前的盘子上,道：“奶奶先吃吧，等完了，我再回去吃。”

凤姐笑了笑，对外面的小丫环说道：“还不快把你平姨娘的饭菜端进来！”又让平儿在对面坐下，道：“从前又不是没坐过，现如今你又在我面前装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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