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又对宝玉嘱咐了几句话，宝玉一一答应了。

如今正是大雁往南迁移的时候，再晚些只怕寻不到了，宝玉带着些下人骑着马出了城，跑了好久，终于找到之前看好的无人野湖。

宝玉一面行礼，一面问安，“请老太太太太安,姨妈也好？多日不来这边逛了。”

薛姨妈一见宝玉，脸上就笑开了花,只道：“好，我都好，瞧瞧宝玉,倒比往常更壮实了些。”

正巧这时候宝玉下了朝,来给贾母请安。盐政上的事早就处理完了,一套抄家免职罢官的手续下来，不少官职都空缺出来,不少人都纷纷谋得外放的差事，宝玉却还是在户部任职,今儿倒是难得的有空。

贾母笑了笑，道：“我记得旧年北静王府迎娶王妃，也是花了好大的功夫，弄来了一对大雁，这么算下来，可就是讲究了，可见你们老爷对这事是上了心的。”

贾母几人正在打叶子牌，把宝玉招至跟前问道：“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今儿部里没什么事，”宝玉笑道：“明日正好是休沐，约了诚王爷一块去打猎，就先回来准备了。”

抓雁嘛，自然是要抓活的，也用不了宝玉动手，下面人自去布好陷阱，宝玉在一旁看着，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早就摆好了桌椅茶点，甚至连遮阳的油布伞都撑起来了。

“是老爷起的念头，”王夫人解释道：“定亲要用到一对大雁，老爷就想考考宝玉骑射，让他去捉一对来。”

“如今多是用些木雕的，富贵家或是用铜用彩绘做大雁，府上倒是细致，如今虽然入了秋，捕雁也是难得很，究竟也不用这样，何苦难为孩子呢。”薛姨妈笑道。

“仲瑜，这些事让小子们来做就是了，”坐在椅子上的人喊道：“难不成你还要一直在那里盯着？”

宝玉自然是听见了的，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四皇子回来这么久了，也曾几次叫他出来见面，但是宝玉都推辞了，有些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其实心里都清楚，可说到明面上来，究竟也没什么意思。

宝玉并不想参与到皇权党争之中，刚开始，他心里想着读书考科举，在家里就有一些话语权，可以保护姐姐妹妹们。只是越往后面，知道的越多，就知道自己在真正的权利面前，有多么渺小。走到现在这一步，也实在是身不由己。

“好好的，怎么想着要去打猎了？”贾母皱眉问道。

“所以，你想争争那个位子？”宝玉沉声说道。

“身为皇家人，争与不争，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徒允克说道：“再说了，就算我不争，这正宫嫡子的身份也够让他们忌惮的了。”

宝玉慢慢地坐下来，也不喝茶，看看远处一丛芦苇随风荡漾，悠悠地说道：“当初在翰林院常与我说话，一开始就是抱有目的的吧，这么几年下来，旁人早就以为我是你的人了。”

“你心里不是一直都清楚吗？”徒允克反问道：“别说你没看出来，这几年京城里一直暗流涌动，父皇登基太过突然，其实并不稳定。以你的家世，多的是人想要拉拢你，这么些年只怕也没少登门吧？”

宝玉端起茶，尝了一口，是在扬州时喝的狮峰龙井，突然又说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徒允克摆了一个‘请’的手势。

宝玉放下茶碗，道：“抄甄家的旨意，是陛下一早就给你的。”宝玉说的语气很是肯定。

“是。”徒允克也不掩饰。

“平日里的嘻嘻哈哈也都是装的。”

“不装，怎么躲得过我那几个人精皇兄。”

“甄太妃的死跟是你做的。”宝玉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你可别胡说，”徒允克看了一看宝玉，笑道：“太妃是突发疾病，太医也是这么说的。更何况我又不住在宫里，怎么证明跟我有关？”

“你送入宫的养颜膏是我做的，里头有些什么难道我还不清楚？”宝玉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说道：“你也别忘了，我姐姐还在宫里。”

徒允克见宝玉说的这么明白，也不狡辩了，养颜膏的手笔本就有宝玉的一份，两人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根本就不怕宝玉说出去，身子往后一仰，躺在椅子上，说道：你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刚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宝玉也学着他的样子，躺在椅子上，说道：“只是后来你找我要的次数越来越多，才多想了些，便托我姐姐从甄太妃那里要了半盒过来。里头应该是加了一些汞铅之类的吧，少用些倒也罢了，长久用自然是不行的，甄太妃为了青春永驻，用量超过常人的三倍，出事是迟早的事。”

徒允克听了这话，看了宝玉良久，他知道宝玉聪慧过人、心思严谨，今儿才知道宝玉这么深藏不露，突然又起了兴致，笑道：“你问了我这么多，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当初我先是威逼利诱，你没上钩，怎么后来又肯了。”

想起当初两个人在码头酒楼上的种种，宝玉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开着玩笑说道：“原先只想着借着你这个落魄皇子，避避风头也好，免得那些人惦记。后来知道一些后，觉得锦上添花有什么好，旁人只会觉得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雪中送炭才让人印象深刻不是吗？”

“哈哈！”徒允克听了这一番话，知道宝玉刚开始的打算，不由得大笑道：“你说的很对，如今你又有什么打算呢？”

“上了贼船，哪里还能下来，”宝玉长叹了一声，道：“你可要好好掌舵，别叫这个小船翻了。”

“你也不一样？”徒允克举起茶杯，道：“一起小心啊。”

宝玉没有举杯，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一字一句地说道：“愿追随王爷左右。”

“我母后早逝，父皇嘴上说的深情，但还是娶了新人，”徒允克继续说道：“那时候，兄弟姊妹们都住在一块，没娘的孩子总是要被欺负的，父皇事务繁忙，没功夫管这些。后来你也知道，我一直就在寺庙里住着，为母后祈福，直到父皇登基才回来。在寺庙那几年，我跟着他们一块吃斋念佛，早课晚课一次不落。等回来后，原以为可以做出一番事业，谁知道又被冷落，究竟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是啊，当初徒允克做错了什么呢，不，他根本就什么都没做！本就是几位王爷公子争风吃醋，关他什么事。

一边想着，一边踱步往那边走去，走到跟前，宝玉拱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见过王爷，还未恭喜王爷重获皇恩，得封诚王。”

徒允克连忙起身将人扶了起来，说道：“你我相知相交这么多年，怎么这么生疏起来，什么诚王不诚王的，还跟往常一样就好。”

说到底,反正都已经搬出去了，任凭薛家闹得如何了，贾母也不愿再管她家的事,愿意诉苦就诉苦，愿意抱怨就抱怨，只当听些新闻故事，乐一乐倒也罢了。

“小臣不敢，”宝玉说道：“王爷天潢贵胄，小臣岂敢高攀。”

“天潢贵胄？”徒允克听出话里的阴阳怪气，自嘲地一笑，道：“天潢贵胄，仲瑜博古通今，可曾听到过一句话，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这些宝玉如何不知道，从前种种，不用细说。

“可是这话,”王夫人笑道：“今年春上才做的衣裳，拿那尺寸做了两件夏衫,这会子竟短了两寸,又重新做了几件才罢。”

满打满算,宝玉今年已经十七,虚岁十八了,古人发育比较早，宝玉这时候还长个子，确实有些意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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