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过后的心虚就像是被虫子洞穿的苹果，米卡杰的眼睫扑闪了一下，视线也下意识地向外游移，想去窥探他的上司现在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好设计下一步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可是忙忙碌碌的中心大厅里，除了抱着文件快步来往的军人，哪里有那个孤傲的银发男人的身影。

直到不久前那个熟悉的童声再次响起，才把他游走的魂给拉了回来。

这样稚嫩的声音米卡杰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谁，毕竟在军队，一堆五大三粗的抠脚大汉中冒出这样奶声奶气的小孩，不管怎样都是令人印象深刻。黑鹰的新人扭过头，顺着声音传播的方向扫视过去，果然看到一个戴着黑眼罩的粉紫色头发的小孩正背着双手，笑眯眯地躲在不远的转角处，眼里的红光刚好悄然熄灭。

吸顶灯的光亮将整个世界刷上一层没有温度的白色。米卡杰孤单地伫立于宽敞的大厅中央，稀稀落落的旁观者的影子在他的眼角不停地晃动。他凝望着曾结下誓言的好友的背影，一时陷入了惘然。

他刚刚处理得，确实太过鲁莽了。

而黑鹰里年纪最小的黑百合探头确认阿尔杰农准将已经走远了之后，才挂着天真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走到米卡杰的身边，编成麻花短辫的长发在他脑后荡出活泼的曲线。

“呐，我说新人。”

“阿亚纳米大人看你那么久都没有回去，就让我来看看。”

“你这样会给阿亚纳米大人带来很多麻烦的哦。”

话音未落，米卡杰就明白这位中佐话中的含义。他现在是黑鹰参谋部的一员，也是阿亚纳米参谋长的副官，他的行为不仅仅代表着自己的意志，还很有可能被有心人上升到整个黑鹰的层面。

发现了米卡杰的迷惑，黑百合弯起眼眸，带着婴儿肥的白皙面庞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然后我就看到你和那个黄毛准将了。休加说那个准将从学生时代就和阿亚纳米大人不对付，所以刚刚我可不是在帮你，而是为了阿亚纳米大人。”

说完，这位年幼的中佐停顿了片刻，唇角堆积的无邪笑容无声无息地被一抹冷意渗透，同时清澈的声线也压低了好几度。只见黑百合歪了歪脑袋，柔顺的发丝倾斜，淡淡的阴影打磨着他半张脸的情绪酝酿。

因为身高差，黑百合不得不昂起头才能用他圆溜溜的眼眸承载出对面少年的全部神情，但他的气场却完全没有被压倒，丝丝缕缕的毒气恰到好处地混杂在满身的糖果味里，仿佛是一条身长淡粉色鳞甲的娇弱幼蛇，可以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也可以在阴冷的草丛中杀敌于无形。

米卡杰不禁扼住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手腕，深深吸进一口气。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背叛自己的挚友，同时，也一定不会背叛军队。

少年在心底暗暗地发誓，随后就抬起脚跟，迈出了比以往更加坚定的步伐，回到黑鹰参谋部。

在那里，科纳兹依旧被淹没于小山似的文件堆里奋笔疾书，休加依然趴在自己办公桌上呼呼大睡，葛城桂木大佐仍然捧着手账本，不紧不慢地记录着什么。而他的桌子上，誊抄了一半的报告书还在那里安静地躺在阳光的笼罩下，岁月静好。

米卡杰微微一笑，没有去打扰，而是转身去往茶水间，用那里的摩卡壶煮出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然后端着骨瓷咖啡杯，敲门走进了他的上司的办公室。

宽敞舒适的单人办公室中，银发的男人好像知道他要来，当米卡杰刚刚踏上室内的短绒地毯时，男人便停下了左手上的钢笔，掀开眼帘，紫罗兰色的长眸古井无波地凝视着送来咖啡的少年。

“很抱歉，让您久等了，阿亚纳米大人。”

婀娜的白雾袅袅地升腾。米卡杰放轻脚步，走到阿亚纳米的身边，并将咖啡放到不易打翻的位置。在此期间，银发的男人手中沾着墨水的笔尖不曾挪动半分，直到少年行云流水地完成全部的动作，钢笔才离开了纸张的区域，被稳稳地安放到一边。

“如果不是黑百合，你今天会被他打死也说不定。”

笔杆落到桌面发出咔嗒一声响。忽然，男人张开口，沉沉地说出这句话。米卡杰眨了眨眼，最开始没反应过来，而等大脑提取出有用信息之后，他脸上的诧异根本遮挡不住。

黑百合中佐是因为自己长时间没有回去而被男人叫去察看情况的，事情解决之后中佐没有回办公室，根本没有时间向参谋长汇报下面发生的一切。少年忍不住迷惑地望着阿亚纳米冷冰冰的神情，“您怎么知道这些的”还没有问出口，就看到对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然后用不容置疑的态度为米卡杰整了整他那被阿尔杰农揪乱的衣领。

“下不为例。”

男人说道。

黑百合的副官笑着朝米卡杰颔首示意，便跟着拿出一瓶古怪颜色液体的上司，一同去公共休息区去享用这份军队生活里难得的惬意时光。

而望着那一高一矮两个和谐的背影，米卡杰心里一时不是个滋味。他在原地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明白自己现在算不算是创伤后应激反应。当初他因为脸上的伤疤而被告知不适合管家的身份，现在到了无事发生的新的人生里，如果因为这过度的反应而被说不适合辅佐官的身份，他多少都会受到一点打击。

“说起来，虽然这么多年来阿亚纳米大人终于同意了副官的任用，是件好事，但是这个位置可不是留给你这种没有觉悟的普通人类的。”

蛇的低语冷冰冰地钻入耳中，才让米卡杰认识到与他共事的真的是传闻里冷酷无情的黑魔法师。少年的喉头动了动，想要用自己的语言去做点辩解，但是当他对上眼罩外那只不包含任何情感的粉紫色圆眸的时候，所有的音节都化为了齑粉，自行消散于空寂的口腔之中。

“你还不走？”

因为他知道，做辅佐官和担任管家一样，最重要的就是心无旁骛。他作为欧克家族的男仆，可以一心一意地为主人们打造出奢华的排场，可是作为阿亚纳米的副官，却做不到其中的三分之一——不愉快的前世经历已经成为了一座围城，自从他上任之后，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会因为一点点的捕风捉影，不受控制地沉溺入前世的寒冷和颤栗。

更何况，他的上司是一名强大的黑魔法师，而他自己仅仅只是个勉强毕业的普通人类。

琥珀色眼眸上方笼罩的阴霾似乎更加浓重了。而黑百合显然并不想过多地刁难参谋部的新人，很快就换回了孩童的笑容。只见他踮起脚尖，朝着从餐厅方向走过来的青色短发的青年人招了招手，对哈鲁赛端来的天使草莓布丁充满了期待。

“黑百合中佐。”

对着这位看上去只有十来岁的年幼军士，米卡杰想露出友好的笑容，但是嘴角上扬的角度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无奈。无法帮助好友摆脱困境，这糟糕的境遇让他一时半会儿有种缓不过劲来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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