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观察过，在黑鹰众多上司和下属里，要属黑百合中佐和哈鲁赛的关系最为紧密，休加少佐和科纳兹这对虽然经常吵架，但两人之间另类的默契却也无法掩盖。米卡杰单单觉得自己和自己的上司之间却总是隔着一层玻璃，若即若离，仿佛是两只风浪中飘摇的小船，有时候觉得好不容易拉近了距离，下一秒却又回到了原点。

即便现在，也是如此，他那时不时流露出的细腻心思犹如垂钓的鱼饵，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但总是能够准确地撩拨着每尾游鱼的心。

下半年的季风从北向南，肆意地席卷帝国的广袤疆土。里维多扎尔号从安特沃尔特回到第一区的速度比想象中的要快上许多，或许是回程时正好顺顺应了季风的风向，又或许仅仅只是可怜的心理作用在暗中作祟。

“所以……你已经知道了？”

这是个秘密。

这是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出乎米卡杰的意料，可是又在情理之中。少年脑子一顿，情不自禁地慢了半拍的步伐，船坞里各色工具发出的光飞快地在他的瞳孔里绽放出形形色色的绚丽火花。

米卡杰走在人行长道上，头上的绷带还没有拆除，脑后金灿灿的发丝因此而呈现出不太好看的层次。他看了眼身边踌躇不决的科纳兹前辈，一边脱下身上的冬季军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上，一边耸了耸肩膀，露出无所谓的笑容。

“其实只是在医院里听到一点消息，我也就随便问问，如果涉及机密，那就拜托老学长赶紧忘记我刚刚的话啦。”

真是一种糟糕的关系。

“因为这件事关系到你的朋友，阿亚纳米大人怕你一时冲动，所以还特地吩咐我们不要和你提。”

新风系统吹出来的风轻柔地拂过眼角，科纳兹斟酌了片刻，才徐徐地说出原因。

“那泰德·克莱恩，确实是失踪了？”

柳絮似的思绪飘飘荡荡，最终都被揽回怀抱。米卡杰吞了吞唾沫，尽量没有表现出对于自己上司的介怀。

“嗯，可能是畏罪潜逃吧。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因为涉及军部高层，现场和所有线索当时立刻被封锁了。其实按照流程，现在你也应该被扣押下来审讯。”

唇舌弹出的语气故作轻松，精妙地掩饰了内心的风起云涌。米卡杰继续以平常的步伐向前走着，紧张的余光却始终紧紧地钉在身边科纳兹脸上。而被休加评价为乖宝宝的科纳兹根本没有注意到来自后辈的探寻，只是眼中的犹豫渐渐转变成细微的担忧。

想到这儿，少年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这让科纳兹以为他的后辈和其他首次上战场的新兵一样，得了战场后遗症，赶忙开口，热情地介绍各种解除压力的方法，甚至还提出如果需要，可以出借他在棒球中心的健身年卡。

不过这一切米卡杰都没有听进心里去，他张开眼，眼眸琥珀般流转莹润微光，渺茫的视线穿越活动的人群，落在遥远僻静的角落里，那正与米洛克理事长谈话的银发男人身上。

然而这场单方面的凝望没有超过三秒，像是感应到了目光，说完几句话的男人便稍稍转过头，银白发丝拂过紫罗兰色凛冽的长眸，寒冰似的侧脸剔透到蕴藏不下任何属于人类的感情。然后，他勾起唇角，涌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骤然间，船坞里传出机械短路所发出的小小的爆炸声，比晚霞更为璀璨的火星瞬间溅过单调的黑白世界，下过金红的雨，之后又在另一个瞬间滚入泥土的尘埃之中，无声无息。米卡杰心脏不由一惊，止住脚步，而阿亚纳米又简短地和米洛克说了几句，便欠身离开，转而在漫天灿金色的火星中，不紧不慢地走到米卡杰和科纳兹身边。

一同淡淡地瞥向发生事故的船坞。

“真是不吉利啊。”

在军队里，战舰发生故障，总是被看作是霉运的象征。尽管每个人都知道，这种固执的信念根本不符合科学，可是人们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米卡杰失神地看着船坞里的技术人员如蚂蚁一般更加繁忙的身影，他的耳朵轻巧地捕捉到自己不由自主的低声感叹。

而同时，他似乎还听到另一个更加低沉磁性的嗓音在附和。

“是啊，真是不吉利。”

“我也觉得……很神奇。”

犹如喃喃自语，米卡杰细细地黯然咀嚼自己的神思。他只能毫不怀疑地相信了泰德失踪的消息，并且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祈祷好友能够平安逃到第七区教会，或者遇到其他什么好心人的收留庇护。

科纳兹也没有关注身边少年的微妙心理流露的意图，他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同时顺手解开腰带上固定刀剑的装备带，把腰间即将送去维护的打刀握于手心。而米卡杰明白，前辈平淡无奇的话语已经透露，宪兵队是看在黑鹰和阿亚纳米的面子上，才开了这种特权——这让米卡杰恍惚间陷入了新的苦恼，因为从入职到现在，他似乎总是倚杖着上司的光环才能如此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不过说起来你真的是很厉害啊，听休加少佐说，以前配给阿亚纳米大人的副官，没有一个人是能待超过一天的。”

费亚罗廉之印的事情，米卡杰没有对任何人提及。

忽然，提着佩刀的前辈像是想起了什么，清朗的嗓音里糅合进无限的感慨。科纳兹的唇角开始洋溢起鼓励性质的笑意，然后他欣慰地拍了拍米卡杰的肩膀，不轻不重，而作为后辈的米卡杰一抬眼就瞧见那张笑容满面的脸庞，莫名觉得科纳兹的金色双眼深处，似乎正清清楚楚地闪烁着“请继续加油”这五个光辉大字。

所以，应该感到庆幸吗？

大脑瞬间又被活跃的思绪搅乱，米卡杰忍不住摸了摸脑后隐隐作痛的伤口，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实话，他并不觉得自己足够特殊，以至于能够得到被称为帝国军首屈一指的天才的垂青。

引擎的轰鸣渐渐地减弱，霍普鲁克要塞空港那熟悉的金属气息，潜在空气中，重新渗透进肺部的血管。完成了最后的收尾工作，米卡杰和科纳兹一同走下甲板，回归坚实大地怀抱的轻松感涌上心头，仿佛是游子终于回到了家，可以彻底放松下紧绷的肌肉与神经。

身后，进入休眠的金属巨龙收敛了杀伐之气，在牵引下离开跑道，缓缓停靠进船坞之中，等候多时的检修人员旋即提其各式各样的工具，忙碌地进进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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