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指针旋转的细微声音催促着黎明的降临。疲倦的神色藏在太阳镜之后，黑鹰的少佐瞧了眼窗外淅淅沥沥的星辰，一边盘算着明天怎么逃避文书工作，一边眨了眨干涩的双眼。衣服深浅不一的褶皱堆积在他的腰腹，阿亚纳米凝视着对方毫不顾忌个人形象的样子，扯了扯嘴角，眉间的折痕并没有消退的迹象。

“那天，情报部的人就已经和我报告过了，他正找借口去追查泰德·克莱恩的行踪。”

白色的衬衫领口沿着风的轨迹，轻轻擦过下颚。静谧的公寓中，阿亚纳米独自坐在书房里，紫罗兰色的眼眸藏于黑夜的掩护下，其中血红的闪光渐渐隐去，如同大海上漂泊的轮船，缓慢地沉没于冰冷的巨浪波涛。

本来按照预想，等他结束了宪兵队的调查，回到这里时，应该会看到冲破黑暗的灯光，以及那个金发少年灿烂的笑容。或许他还会擅作主张地研究几道稀奇古怪的料理，但事实上，最后他亲眼看到的，却是挡在泰德·克莱恩身前的无知身影，以及那双比石头还要坚定的琥珀色眼眸。

夜幕低垂，启明星挂在遥远的天际。宁静的风撩动窗帘，像是吹起了一阵薄雾，氤氲窗框内树影婆娑的景色。桌子角落堆着几本没翻阅的档案，银发的男人脱去军装外套，随手拿起其中一本，坐在扶手椅上扫了几眼，便有些不耐烦地把文件丢到旁边，一面将额前的发丝捋到脑后，一面沉重地叹出一口气。

“啊，说起来，阿亚哥你看上去似乎不太惊讶呢。”

而随着开门的声音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打破了静默与黑夜之间的微妙平衡，高挑的身影携着糖果的气息，铺面而来。昏暗的灯光给方形镜片描出白色的轮廓，阿亚纳米抬起眼，就看到那张挂着戏谑笑容的黑发男人晃悠过来，看上去好像是刚刚打听到八卦新闻的记者，急切地想要得到当事人的准确答复。

“不过下一次，能不能不要用我的身体踢玻璃？我的脚后跟到现在还在疼啊，阿亚哥，你到底使用了多大的力气？骨头都要断了。”

上一次单独和休加谈论起少年，还是在庄园的时候，转眼的功夫，他们就回到了要塞，但身处的情况似乎和当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而且，如果不是自己看到金色眼眸中泛动的水光，他甚至都怀疑，这个叫米卡杰的家伙，是不是存心要与监狱纠缠不清。

虽然早就摸清对方的脾气秉性，银发的男人依然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随后他架起腿，双手在腿上搭起一座金字塔，皎洁的月光便在他的眼睛里洒进朦胧的光华。

休加自然也清楚，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从参谋长口中听到抱歉了。所以他只是耸耸肩，打了个哈欠后，完全地放松自己的上半身，就差直接把沙发当做床，躺下来就睡了。

家具的影子受到光线角度的影响，拓印在地板上，却没有留出原初真实的形状。经过共鸣腔的酝酿，低沉的嗓音缓缓陈述着客观事实，阿亚纳米说完，不禁用鼻音，自嘲似的轻哼一声，随后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听上去似乎多了一点感慨。

“我知道未来肯定要迎来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想当初，在第七区闹腾以后，男人便自知，向来与帝国皇权相抗衡的教会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到时候宪兵队将自己扣押，葛城就可以借着这个时机，伪造证据，清除掉所有元帅之位的竞争者，而自己又存在着绝对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即便怀疑，他们也拿不出任何证据进行指控。

孩子气的委屈口吻配合着高大的身形，恐怕只有在休加身上才不那么违和。只见他大大咧咧地绕过书房里的白色钢琴，轻车熟路地溜到角落的长沙发，瘫着坐下，同时懒散地拧开风纪扣，露出颈项光滑白皙的皮肤。

说着，男人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纸，响亮的纸张声顿时惊出窗外的飞鸟掠空。他没有把话完全戳破，平淡的语气不疾不徐地阐述着他的内心想法，明明听上去只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背地里每个字词却都暗藏杀意。休加不禁挠了挠头发，思索了片刻，随即露出狐狸般狡黠的笑容，仿佛是猜中了对方心里正考虑的事情，脸上熬夜留下的疲倦立刻一扫而空，甚至还坐直了身子，下一秒就可以弹射起飞。

“现在外面都在传，元帅曾与参谋长的副官进行了一场有意义的密谈。阿亚哥想要用这个做文章吗？”

轻浮的句调向天空扬去，太阳镜少佐摸着下巴，另一只手习惯性地往腰部的高度一搭，却因为空荡荡的装备带而落了个空。桌子后的阿亚纳米则挑高了眉毛，又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报告书，只有眼尾那抹冷冽的笑意，透露出心思的流转。

毕竟他清楚，正常情况下，他的现任副官作为罪犯，必定难逃一死。但在这个由皇帝统治的中央集权制国家，更多时候审判遵从的并非法理，而是个人的意志。作为曾经判决灵魂去向的死神，男人的双眼见证过太多的类似，人类种种悲欢离合让他深刻地知晓，只要有人心的存在，就会同时存有周旋的余地。

总之，他的这位副官，只要死不了就可以了。

“距离大厦的倾塌，还差一个引线。”

半晌，犹如吐出了迷离的水雾，阿亚纳米轻轻地说出了一句简短的陈述。他暂时停下手中的动作，没有急于否定休加的话，但也没有给予确切的认可。密林深处蛰伏的野兽正发出无声的嘶吼，男人嗤笑了一声，合上看完的文件后，一边慵懒地靠着椅背，一边把视线投往桌上另一本标着第二区的档案，神情自若。

“哦，阿亚哥肯定想出什么坏点子了。不过当初真没想到，小米卡杰竟然能弄出这么多麻烦事。”

黑色的发丝在额前荡过利落的弧度，休加站起身，拉伸了一下腰身的筋骨，关节处发出咔嗒的弹响。之后他满足地哼了一声，便走在钢琴的顶盖边，歪过头，用指关节轻轻叩了叩光滑的漆面。银发的男人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搭在扶手上的左手撑起下颚，翘起的唇角冲破绝对理性的封锁，汹涌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饥饿感。

“总要给点教训才行，要不然不长记性。”

风轻云淡的话语卷着寒风，从唇齿之间溢出。休加听言，顿时吹响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哨，只不过躲在镜片后的眼眸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感叹。

“明明上一秒还在生气，哈哈，说到底还是放不下那只小金毛啊。不过照我看，小米卡杰也不是轻易服软的性格，阿亚哥你要加油啊。”

身为曾经的同学，以及现在的同事，黑鹰的少佐意味深长地冲着男人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就像是尝到了甜头的哈士奇。阿亚纳米偏过脑袋，故意无视掉对方的欢脱，与此同时还嫌弃地摆了摆手，就差拿出一个行李箱，亲自把人贴上邮票塞进去，并直接寄回参谋部办公室的文件堆中。

休加见状，立刻迈开腿，识趣地接下逐客令，然后假装被追着跑的样子，一路溜到门口，笑着侧身闪出房间。临走前，还特意扒在门框边，戏谑地眨了眨眼睛。

“得嘞，自从晚上有了小米卡杰，你就不再做噩梦了，我也就光荣地下岗失业了。你们俩的事，我管不了那么多，先溜了，溜了。”

话音未落，那抹高挑的身影便倏地消失在昏暗的走廊中，只留下银发男人一个人在书房里，默默地掩住口，低咳一声，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遥远无边的天空中，流动的乌云渐渐挡住了大半轮月亮，清冷的月光顿时黯淡了下来，黑暗适时侵袭吞没城市的景观。阿亚纳米稍稍停顿了片刻，覆盖千里的冰面便倏地在紫罗兰色中冻结起来，散发出森森寒意。

“原本想着，找个机会弄掉就可以了，不过现在看来，以后那个小家伙要是知道了，估计会翻脸。做个备选方案吧，反正泰德·克莱恩现在也带着米迦勒之瞳跑走了，那群蠢货一时半会也抓不回来，不急。”

与此同时，就和当时自己在教会里受伤一样，这种苦肉计，对于少年那种性格的人来说，绝对有效。

梳往脑后的几缕发丝重新垂落，发尾顺滑的卷曲稍稍柔和了眉眼之间的凌厉锋芒。阿亚纳米坐在书桌后，有节奏地敲击着食指，眼睫投落的半圈阴影渗透着秋天独有的萧瑟。他凝望着面前空空荡荡的窗户，就像是看到了一无所有的宇宙之初，即便是平常的呼吸，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阿亚纳米觉得事情尽在掌握之中，但又好像并没有完全地掌握。

“那阿亚哥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另一边，伸直双腿的少佐皱了皱鼻子，试图不用手就阻止太阳镜的滑落，看上去丝毫不在乎自己同事的处境。而银发的男人则探出身子，拿起桌上的报告，摊开在腿上，并无波澜的目光飞快地扫视起密密麻麻的文字，尽力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自己不在的这几天，军队的各个部门都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他不是说是修里告诉他的吗，就顺着消息链追溯一下，看看是哪只老鼠故意放出的。至于元帅……”

于是那一瞬间，出奇的愤怒几乎淹没男人的理智，他甚至开始理解休加为什么总喜欢通过找人对砍的方式来发泄压力。毕竟，如果不是现场还有其它单位的势力，他真不知道那时的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哈哈哈，阿亚哥还在生小米卡杰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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