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他这些天经历了怎样非人的痛苦与挣扎。磨难竟磨砺得让这个少年完全失去了棱角。

“我……我该怎么办……我想我再听话一点，玛德露夫人她……”他又露出了那种一触即碎的神情。

“辛！！是我！你醒一醒……”

她满心焦急，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

赫尔加解去了隐身魔法，扑向了不省人事的辛巴德。

“……对不起，我改不掉……虽然我知道这是错的，可我的内心……已经不自觉认同了她。对不起……”他又露出了那种脆弱的表情，她的内心涌出一段难言的酸楚。

“辛！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愣愣盯着她半晌，才慢慢反应过来：“赫……尔加……？”

“她会不会更疼爱我一些呢？”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玛德露夫人她……会对你做可怕的事情的，快走……”他太虚弱了，每说一句话就感觉体内沉重一分。

“玛德露……夫人？”辛巴德的称谓让她愣住了。

看着辛巴德居然一再露出这种懦弱的表情，她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

“啪——”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她给辛巴德一个响亮的耳光，发出动作的那只手仍在颤抖着。

“嗯，是我，我来看你啦。”她强忍下眼中的酸涩，哑声开口道。

“看着我。”她又强调了一遍，“请你，看着我。”

在她的一再要求之下，他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探向了她。

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对他失望懊丧之类的神情，蔚蓝深邃的眼眸里反而生出了一簇如熊熊火焰般炽烈的光。

他注视着她坚定的双眼，内心的躁动与不安奇异地被抚平了。

——他在那片光影里看见了自己。

“你曾经说过，你是不会止步于此的。”她轻声说着，微颤的手指轻抚着辛巴德身上的每一寸伤痕，有些地方已经结了痂，有些地方仍在滴着血。微凉的触感使辛巴德浑身一震。

“真巧，我也这么认为的。”她语调平缓地说了一遍，“我所认识的辛巴德，可从不会因为一点儿小挫折就放弃自己的梦想。”

她碰上将他吊起来的手铐，因长期的禁锢他的手腕上有着一圈清晰的红痕，也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留下这耻辱的印记……她目光一凝，紧紧拽着那团束缚辛巴德的冷硬锁链。这时，掌心传来灼烫的痛感，刚止血的伤口又被她擦破了。

“所以——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束缚得住你呢！”

听到这句话，他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手腕上禁锢他的力量突然消失了，失重感让他往前倒去，他下意识地伸向虚空想握住什么。

这时，有一个纤细却有力的身影接住了他无措的躯体。她的一只手握上了他另一只手，十指相扣。

有血液从他们的指间渗出，感受着掌心温热又斑驳的触感，辛巴德这才注意到赫尔加的手上已是鲜血淋漓。

“即使失去了魔杖，我的魔法依然可以为你劈断这堆破铜烂铁。”

她轻轻抱住了他，声音铿锵有力，令他呼吸一窒。

“前路又何惧，有我与你并肩。”

说罢，她感觉到肩上一阵温热。这个倔强的少年即使在哭泣的时候也不肯发出一丝声音，但肩上持续不散的温热又说明了他泪意汹涌。

什么嘛……还是可以哭出来的啊，她还以为这个自大的家伙会骄傲到底呢。

不过，还能哭出来就好啦。

她呼出了一口气，安抚地拍着他的背。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有些别扭地沙哑开口道：“守卫把门锁住了，你今晚可是要待在这了。”

“那就待在这吧，反正你也在这。”她无所谓。

“……”

辛巴德沉默了良久。

“为什么呢？你为什么非要做到这样……”为什么要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气里深藏着莫名的惶惑与丝丝期待。

——为什么呢？

辛巴德的疑问不禁让赫尔加回溯到在迷宫中鲁夫汇聚纷扬的那一幕记忆里……她弯起了嘴角，目光悠远，声音温和。

“因为我曾在伊姆查克的魔神之宫里，见证了一位史上最伟大的君王的诞生。”

……

“辛。”

“嗯？”

“你可不可以松开我了……你身上好臭啊。”

“…………”

不是你先抱的我吗？

牢房内潮湿阴暗，想找一个可以入睡的地方实在很难。最后赫尔加索性用魔法烧了角落一处滑湿的青苔，终于有了一个勉强入睡的地方。

“总觉得你的魔法好像比之前厉害不少。”辛巴德看着她用魔法完成了打扫工作，流畅的光之线转成灵巧的弧度继而将那片暗青扫得锃亮，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因为我在不用魔杖的情况下可以更好地进行魔力操作。”赫尔加坐在了被她清理出来的地方，虽然面上一副嫌弃辛巴德的样子，但她还是招呼他过来，“你不过来就算了。”

他毫不客气地坐在她的身旁，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靠在了墙上。尽管他这一番动作如何潇洒，然而一看他只着一块脏破的白布裹身，像极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那份帅气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俩并排坐着，沉默无言。

“自从离开村子以后，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一块睡了。”他突然开口道。

她垂下了眼，“是啊……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啊……”

那个时候，她被他和夫人收留，住在那个简陋却温馨的屋子里，日子过得贫苦但也惬意。当时家中并没有多余的床铺，她每晚都是和辛挤在那张小床入睡的。

她还记得，夏天闷热的时候，蚊虫便会顺着土窗摸进来叮咬，这个时候辛就会把她闷在被子里笑嘻嘻地说等虫子走了再掀开，整个被窝里都是他们闷得太久的汗味。而冬天来临时，被子单薄，他又会装作一副怕冷的样子，嘴上还在哀求她的时候便已大咧咧地搂上了她，用这种崴脚的方式维护了她别扭的自尊心，为她驱走了寒夜。

“那个时候的你就是一个幼稚的小鬼……”

她抬头看向黑黝黝的天花板，目光飘远，似是穿透了土层泥墙看到了无垠的星河。

“难道不应该是你可靠的兄长吗？”他摇头轻笑，周遭的黯淡因他这一动作焕发了几分华彩。说到这，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脱口喃喃道：“嘛……不过我现在应该也不算你的哥哥了……”

熟悉的嗓音溢出逐字逐句流入她的耳中，听着身旁人在这寂夜里清晰的细语，她微愣了一下，忍不住看向了居然说出这番话的辛巴德。而他正好也在看着她。

那双无往不胜的璀璨金瞳已恢复了往日的荣光，熠熠光纹深处有什么在流动着。那片宇宙里似乎蕴藏着某种终极奥义，但现在的她似乎无法领悟。

每当辛巴德这么看着她时，她总是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她有些慌乱地撇开了视线，口不择言道：“什、什么啊！那个时候你睡相奇差，经常抢走我被子就算了，还经常在梦里逐个念叨着村里少女的名字……我那个时候因为你这个毛病可没少受罪啊！”

听到赫尔加这般别扭得居然有些可爱的回答，他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没有过多为难这个脸已经慢慢涨红的小人儿。

……

“要像那时一样靠在我肩上吗？”他突然开口道，“在母亲还没有生病时，我们曾一起去当了有钱人家的马夫，一天下来只需要跑几趟就可以拿到丰厚的报酬……因为太无聊你总是会犯困，所以你经常就那么靠着我睡了过去呢……哈，明明干的是轻松的活，可那个时候肩膀经常泛酸啊。”

提及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觉得脸上有些发热，“这都过去多久了……你今天怎么这么喜欢回忆往事啊。”那个时候她刚来不久，还没有完全适应那样的生活。

“也许是因为……”他顿了顿，却不知如何解释心底那份莫名的情绪，“心血来潮罢了。”

“噢？那，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你会后悔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吗？”她难得还有心情打趣他。

“不，我决不会后悔。”赫尔加的话好像激起了他某种斗志，他一字一顿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后悔我所做的选择。”

——他绝不会辜负那些愿意相信他、帮助他之人的信任。

“哈……是嘛。”

看着他突然露出这种坚定的神情，她突生恶意，把头一歪，将整个重量送到了他的肩上，惊得他把刚燃起的斗志又压了回去。

“既然你那么想做我的枕头，那我不要白不要。”她小声嘀咕道。

“乐意为您效劳。”他哭笑不得。

那份熟悉的沉甸甸的感觉又回到了他的肩处，他脸上浮上怀念的神色。被赫尔加再次倚靠，他的心境早已和当初的他截然不同。

“赫尔加。”他轻轻唤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听到这句话后，她原本积郁在心里的那份埋怨突然就消失了。

——真是狡猾，明明她都已经想好该怎么教训他了。

她沉默了一会，才有些懊恼地开口道：“算了……我原谅你了。”

一阵沉默。

“伤口，还疼么？”她冷不丁地出声了。

辛巴德这一身的累累伤痕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愈合……她忍不住又摸向他腕上已经结痂的伤疤，那是长期被铁铐深深勒到血肉里的痕迹。

“不，已经不疼了。”因为你已将我从深渊里拉出，他如此想道，“我不会再怯懦了。”

“倒是你……”他突然拉起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手掌上一道又一道刮伤，柔嫩的手掌烙上粗砺的触感，有些伤口还翻肉卷了边……他面露心疼，“你的手怎么会变成这样……是玛德露干的吗？”

“这只是小伤而已……”辛巴德这一番动作令她猝不及防，她有些不自然地抽出了手，转移了话题。

“辛，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玛德露。”她开口就是一段冗长的道理，而这番话也是她一直想说的，“他们会滥用权力，会纵情声色，会利用权势去操控一切不合理之事，他们会不顾一切地去阻碍你、啃噬你的理想，而你以后会遇上更多这样的人。”

“可是，我并不希望你就这样退缩，我相信你也不会这样退缩……”为了表达出那份心情，她有些语无伦次，“哎呀，反正就是，你好好走你所选择的路就行了。”

“嗯。我答应你，不会再让你担心了。”没想到辛巴德居然理解了她想要表达的东西，一脸郑重地向她承诺道。可紧接着，他又露出了罕见的自嘲神情，说道：“是我太过于相信‘命运’的力量了……我啊，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便总觉得什么都难不倒我……可事实看来，是我的实力跟不上我盲目的自信啊。”

想不到原本的激励之语竟让辛巴德如此灰心丧气，赫尔加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宽慰这个难得低头一回的少年。

在她绞尽脑汁想着什么样的话才能安慰他时，他反倒轻轻一笑：“不过，还好这一路走来有你的陪伴啊。”

即使他心中对玛德露那份余悸未消，但一想到连赫尔加都待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他就更应该保持神智清醒，更不能给那个女人有可乘之机了。

“以后，也请像这样……和我并肩同行吧。”他向她发出了邀请。

“一直如此。”

她不假思索回答了他。

而这个答案她从未变过。

第二天，赫尔加在守卫到来之前掐着点把辛巴德叫醒了。

“这种锁链要怎么要怎么恢复回去啊？”

“不知道。我试试能不能用魔法融回去吧……”

“等等！好烫！！你为什么要用火魔法！快住手……！！”

“忍着点，阳光总在风雨后。”辛巴德保证赫尔加在说这句话时语气里分明带着不加掩饰的敷衍。

“我可以和守卫自己说是我不小心弄断的！你快住手！！啊我的头发！！”

“……哦。”

“辛巴德。”

“……”

他愣住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她怒极反笑，“因为一条破锁链，遭了几顿打，你就脆弱成这样了？！”

“辛……”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被赫尔加这么指着鼻子痛斥，他的目光动了动。

“辛巴德！你是扬言要改变世界的第一迷宫攻略者，是仅凭个人之力就收服伊姆查克、萨桑、艾尔缇缪拉的王之器！你以后会创建国家，会一统世界，会实现你的梦想——你的臣民仍在等你王者归来，不要在这里畏畏缩缩啊！”

“……可是，像我这样懦弱的人，真的可以做到吗？”她的这番话激起了他死寂的心潮，但很快又趋于平静，他垂着头，不敢去看说出那番话的赫尔加会露出什么样的失望表情。

“唔……”

不知是不是她的呼唤起了作用，辛巴德终于有了反应，他睁开了半阖的眼，底下是一片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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