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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3 章 第15章 问心

  • 作者:明朝有意
  • 类型:情感
  • 更新:2021-09-21 15:10:54
  • 字数:20086字

辛德利亚商会总部,最高办公室内。

“欢迎回来,阿拉丁。看来是我输了,既然连阿尔巴都无法战胜你,那身为区区金属器使用者的我更无可能了。”

他苦苦追寻的友人们的行踪,原来周围的人都心知肚明……阿里巴巴起先不忿,但看到个子拔高的阿拉丁以及四肢健全的白龙,心中的不快还是在两年之后的再见当中全然消散。

“等你们好久了,你们要是来得再晚点,我怕自己都忍不住和摩尔迦娜结婚了……”

阿拉丁等人的出现可谓给阿里巴巴一个意外之喜,他没想到摩尔迦娜突然无声无息离开煌,竟是为了接回隐藏在暗黑大陆修行的旧友们。

帕鲁提比亚首都,库希特冯。

久别重逢,不尽言中。

来自阿尔巴的威胁解除以后,鬼倭岛也从暗黑大陆冒了出来,如今飞岛正坐落在煌国的近海。国主倭健彦表示想好好逛逛煌,练红玉派人招待了他。

辛巴德携同任秘书长一职的贾法尔,在会议室内接待了从煌帝国远道而来的三人组。

待一切事项尘埃落定,阿里巴巴、阿拉丁和摩尔迦娜三人决定前往库希特冯,向如今的会长辛巴德阐明阿尔巴的阴谋,并询问关于他本人的真实想法,如果可以——他们还希望辛巴德能放弃登上圣宫的念头。

……

“叔叔,你能‘看见’命运对吧?”

三人组里,阿拉丁率先开口。

本次前来,他是主要的说客。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说服辛巴德叔叔,不过他还是想试一试。

后来,倭健彦对东界联盟的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练红玉作为中间人向他介绍了朵妮雅。

“叔叔,让我们也来帮忙分担你独自背负的重担吧!”

阿拉丁的话意正是随行前来的另外两人的想法,也是世界上那些正关注着这位独自揽起大旗的霸王之人的想法。

如果辛巴德的高度正是他一直渴望的高处,那他们还是希望极峰之上能有更多人与他并立,与他一起曙望更高处。

——直到那座名为「辛巴德」的极峰不复存在。

阿拉丁放轻了声音:“就让我们大家相互扶持着走下去吧,光凭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照亮未来的。”

……

……

……

最近我一直在思考,什么是「命运」,什么是「特异点」,而「我」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在阿拉丁他们还没来找我之前,我还没有静心思考过这些事。为了商会杂务,为了让更多国家成为我的助力,为了解决那些潜藏的威胁……因为想要尽善尽美完成这些世俗之事,我竟然忽略了自己必须也得像阿拉丁一样,去思考这些看似故弄玄虚又不尽然见得答案的东西。

一年前那场南海之战,我努力劝诱着阿拉丁与我合作,我以为我是能说服他的。我拿出了自己曾落身为奴、国家曾被人侵略的事实,去告诉阿拉丁这个世界本就充斥着如此之多的祸乱,如果不能以圣宫之力去从根本上改变,那人类直至毁灭都会陷入这样悲痛的循环当中——一直以来,我都坚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可阿拉丁却告诉我,那些被我作为典例的黑暗往事就是我犯过错的证明。他说我不是特异点,我会犯错正代表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这一点,实在令我无法忍受。

我站在库希特冯的最高处,脚底一如既往地群星璀璨。不受战火侵扰的富饶城市,任谁都会更向往现在这幅盛景吧。可最近非辛德利亚商会产出的魔法道具越来越多了,那些被我轻视的人,开始有了让我不得不正视的力量。首发 www..

「你话变多了呢,辛巴德,之前明明就没怎么回应过我的声音,最近却总跟我交谈,莫非你怕了?」

……没错,我怕了。世界的轨迹正在偏离我所预见的命运。当整个世界仍在我掌握中还好,再怎么样我都不会让战争再度爆发,我自信于我有着如此程度的人望和力量。

可一旦力量被分散……

说到底,我真的是在害怕这个吗?

或许我只是在害怕,本应能看见的‘命运’逐渐变得看不清了吧。

在此之前,我一直有着踏浪而行的轻盈感:所想所愿之事皆变为现实,有许多人跟随于我并依附于我,坚信我能做到一切不可能之事。那时由我开辟的理想大道存在着无比闪耀的事物,正等待我们用这双手取得。而在今天,我确实成功采摘了一部分果实。

可自从那个“联盟”出现以后,一切都变了……

朵妮雅的势力已经壮大到了可以与我抗衡的境地,红玉公主的变化也出乎我的意料。雷姆和煌联合在一起唱反调,阿拉丁他们也彻底击败了阿尔巴……本是聚于吾手的力量逐渐被他人分割,我为什么没能觉察到这种可能性?

他们都在感谢着今天的和平因我之功,那他们为何还要做出那些搅乱和平的行为呢?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当年的我也是阿尔玛托兰内唯一能看见命运的特异点。可特异点注定是无法被人理解的。正因如此,我才创造了能剥夺异族思考能力的“愚者之塔”。」

闭嘴,我没在和你交谈。别把我和你这种人混为一谈,我不会像你一样做出那种事。

「不,你跟我是一样的。你很痛苦很孤独吧?我能感同身受。即使你已经尝试过让处在命运之网当中的人理解你的想法,可还不是没有得到回应吗?尽管诺伦的化身从始至终就知道你的意图,可她也不过是个被神桎梏了思考的可悲之人,否则你的呼唤早就该得到了回应了吧。不提这个女人,被所罗门之子指责的感受又如何呢?被同样隶属于神的蒙昧囚徒指责,你很不甘心吧。」

别废话了,你一直以来潜伏在我体内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成为神吧,辛巴德。你需要的力量就在圣宫之中。」

……但我没有「所罗门的智慧」,只有它才是圣宫的钥匙吧?

「我还以为你会继续拖下去,再说一些冀求那帮普通人理解你的话呢。比如“大家总有一天会理解我,我想要相信他们”?呵呵,真让人欣慰啊,辛巴德,你终于脱离了你那狭隘幼稚的思考。是因为那些普通人自以为和你站在了同等的位置,让你终于醒悟了吗?」

你真是聒噪。别试图揣摩我的想法,我可不是你的人偶。

「你别忘了,诺伦和我们的目的相冲突,如果你想让她和你一起去圣宫,那可要小心引火烧身啊。你也不想看到世界再度被新的神统治,陷入戏剧的循环当中吧。」

你在蛊惑我么?别白费口舌了,这件事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虽然这么说很自恋,不过赫尔加确实非常喜欢我。这份喜欢多年前让她不惜同我一起成为奴隶,不惜为了保护住我珍贵的东西送了命,如果我前往圣宫却不带上她,那她绝对也会为了闯入圣宫做出飞蛾扑火的举动。我知道她一定会这么做,所以我实在无法拒绝这样的爱意。

活了八百年最终却孑然一身的你一定无法理解吧,那我在这和你解释这些也实在无意义。大卫,回归正题吧,你有办法登上圣宫吗?

「哈哈哈,也对,我无法理解,也不想把你们的情感放在眼里。圣宫这件事你不用担心,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其实还有所罗门的智慧以外的钥匙可用。」

「辛巴德,千万不要忘记了世界那终将毁灭的命运,记住,只有你才能拯救这个世界。」

……

我没有把大卫的话放在心上,或者说,也许正是因为一直以来他的声音就没有断绝过,我才把成神并拯救世界这件事视作了理所应当。

自那以后,大卫再没有出声打扰我。也可能是继看不清命运之后,我也开始听不见大卫的声音了吧。

一直以来,我好像把能听见大卫的声音这件事视作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并因此蔑视着那些关心我的人。直到浸于思索当中的数天结束以后,我才意识到了我的傲慢。

这令我不禁反省起自己:我似乎一直坚信自己是救世主和神明,认为自己能够解开人类千百年来至今为止依旧毫无头绪的命题。说到底这也只是我一厢情愿。也许,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人。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

虽然我真的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是,无论是阿里巴巴、阿拉丁、朵妮雅还是红玉,就连白龙和裘达尔也是……

他们与我之间,其实并没有差别。

就算战争和不合理不会消失,这个世界也依然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存续下去。

……那我为什么还想要去圣宫呢?

最近,我一直在梦见以前的事。提松村的父母亲,结识的同伴,战争中死去的人们,我在梦中再次走了一遍半生历程。从生到死,死了又生,如果不去回首,我也许不会发现原来我的人生之旅已然丰富得可去同墓中的人一并安眠。

我梦见少年时的自己凭借口才就可说服山匪,令其加入成为辛德利亚商会的一部分;也梦见了自己顺风顺水地壮大了商会,与巴巴罗萨谈判并获得了来之不易的国土,被帕鲁提比亚独立国民党压迫的一家三口赶来投靠我那时一心投入的国度,他们感激于我为他们带来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生存的家园;我还梦见了某位王女跌宕起伏的一生,她因为想要获得力量而努力生存,也因为想要获得力量而献出性命。这些人无一例外地堕转并死在了因我而起的战火当中,我接纳了他们的鲁夫,同时一并接纳的还有他们的记忆。

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记得他们临死前的呐喊——我会成为王,我会成为这个世界的变革者,我会实现「我们」的梦。如今我已不负所托,完成了所有人对我的期待。

但我还不能停歇,从墓中活过来的不止我一人,为此,我似乎又充满了继续走下去的干劲。

这份梦想五彩斑斓,同我一起拥抱着伟愿的还有许多同伴。想到这,我又不禁陷入了思考:那我自己,属于我自己的一部分是怎么想的呢?

我意识到我这些年来一直困于这份畸形的愿望当中。

我,是否已经在路途中迷失了本心呢?

一年一度,那个“日子”又到了。回到辛德利亚祭奠了英灵碑以后,大家难免又陷入了过往战争的伤怀当中。皮皮莉卡和斯帕尔多斯都仍在惦记着密斯托拉斯的死,贾法尔嘴上不说,却也记着马哈德他们,每到这时候,我无法不站出来安慰他们。辛德利亚如今的和平安定不仅得幸于前人的守护,还有今人的努力,我如此感谢并信任着他们。

然而,当我站出来时,德拉公却突然告诉我,我才是因此而付出了最多努力的那个人。

我起先很是不解,大家为何要贬低他们自身的努力?后来,透过同伴们的注视,我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这个人面目全非,在世情的愚弄下逐渐变得黯淡,也许再过不久就会彻底沦为尘网当中的庸人。这个令我不禁一再嘲讽的人,却在此时此刻同伴们的眼瞳当中洗润得光彩如初——被多道视线瞩目的我,终于从多日的思绪中惊醒。我意识到了即使他们如今已然身居高位,可这个人依然是他们敬仰的王……

我知道他们一直以我为傲。

是的,我一直明白这一点。我正是与同伴们一起走到了今天的。为了他们我也必要创造出一个永世幸福的未来。或许我的本心有改,但好在我的初衷仍在。

这正是我与大卫最为不同的一点。我相信我能与这份羁绊一起,将世界引领向正确的方向。

“……”

“辛巴德大人,如今是前往圣宫的最后良机,我找到了能够替代「所罗门的智慧」的钥匙。以金属器的魔力,加上我在这一千年间积攒的魔力,应当能把圣宫的大门强行撬开!而且受「世界之穴」的影响,你已经是可以与大卫长老同调的存在……但与阿拉丁一战以后,我和埃尔萨梅的消耗很大,通往圣宫的概率应当只有百分之一,万一失败的话,我和你都会灰飞烟灭吧……可是!要这么做的话只能趁现在了!如果今后还会有国家脱离国际联盟,那我们能利用的金属器又会减少。要拼上性命搏一搏吗,辛巴德大人?!”

没想到阿尔巴的本体竟是幼童形态。多日不见又在深夜之时突然造访,原来是找到了登上圣宫的转机。

“阿尔巴,明明成功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一,你这样不惜舍下性命,怂恿我去挑战的理由是什么?……呵,是因为被阿拉丁夺走力量,所以必须在今生决出胜负对吧。你也真是可怜,千年魔女的余裕尽失,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啊……别急着离开,等我考虑好日期以后,我会给你答复的。不管怎么说,这趟圣宫我还是要去的。”

我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就应下了概率仅有百分之一的圣宫之旅呢。

阿尔巴离开以后,我也失去了睡意。我披上了外衣,在夜色下的商会长廊当中踱步沉思。

其实也算不上是思考,我或许只是在享受这一刻难得的平静。从阿尔巴口中知道启程之日再度临近以后,这股心血沸腾令我久违地再次有了踏浪而行的轻盈感。我钟爱这种波澜起伏的感觉。充满未知的大海才应是我,辛巴德一生所栖的地方。

我也想不到我会在深夜遇见贾法尔。他深夜不睡的原因只可能是他还在为工作上的事烦扰。

果不其然,他开口就在谈论工作:“会长!我们去与东界联盟谈判吧,如今雷姆和煌都加入了对方的阵营,您耗尽毕生建立起来的愿景很可能会化为乌有!为了恢复国际联盟和七海联合理事会的荣光,以及为了这个世界的团结,我们或许可以与朵妮雅小姐谈谈‘合并’一事。我查了查东界联盟过往的报道以及朵妮雅小姐的所有访谈,这个提议没问题的,我相信和平共荣也是他们的所想……”

“没用的,现在全世界都想要投身于我预见不到的命运当中。无论是现在的争端,还是以后的合作……一百年后、一千年后都会消失不见,战争必然会再度爆发,整个世界也会毁灭也说不定。贾法尔,凭我们现在实行的手段,是无法守护死后遥远的未来的。”

“……一百年后、一千年后?遥远的未来?”

贾法尔直接将惊诧表现在了脸上。

也许我应该顺从他的惊诧,改变我的话意。但已经快到了诀别的时间,能在今夜恰好遇见他,果然也是因为“羁绊”的影响。看来同伴们的力量直至最后也会伴随着我啊。既然如此,那我果然还是应该把一些事托付给他。

“嗯。所以我想要凭最后的手段使世界从根本上发生变化,成功的可能性很低,我也许会因此丧生……之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改写世界?可能会因此丧命?你是在对未来的命运感到不安吗?真是太不争气了,我都要哭出来了,我的主人居然是这么软弱的男人。”

“……喂。”明明我们是在谈论很严肃的事。

“最近你总像笨蛋一样只关注着未来。百年后同盟的确会消失,战争也会再度发生,但这些事我才不管,那是百年后的人们才应该考虑的事啊!像我们一样立下誓言为之奋斗的人肯定还会有吧,但那既不是你的□□,也不会是你的后代,更不会是你的部下,可你居然说你也要守护死后的未来?如果你迷失自我的话,那我就来告诉你……”

话还没说完,贾法尔已经把自己说得热泪盈眶。

“你这个人啊……就是一个「王之器」啊!作为一国之主、商会之长就已经忙不过来了,但这样不也很好吗?!构建了今日的和平,我们的梦想已经完成了!不要不敢正视自己的局限,不要害怕将自己的成就交付给后人,不要从「现在」逃开啊!辛巴德!!”

贾法尔的回答,其实差不多在我的预料之中。

从我沦为奴隶又重获自由之身那时起,他就一直在我身旁充当着训诫者的角色。那一拳可真疼啊,他一直看不惯在我脸上露出的低迷情绪,所以自那以后,我就很少在同伴面前显露出迷茫的时候了。

可我先前的托付,却似乎不小心被贾法尔归入了“迷茫”的范围。

“那个……被从以前就熟识的同伴说到这地步,我也差不多清醒过来了啊,我不是神之器,最多也只是会长的器量而已。”

我在思索之后给出的回答,总算让贾法尔松了一口气。

我向来不希望同伴们会为我而担忧,因此,我往往会先于他们找出心中的答案。以前是这样,现在亦是如此。而那些真正无解的东西,我已经习惯将它们收容在心里,让酒水同它们作伴。

我既然是他们信赖的王,那我应当表现得更加完美。

这样也不算愧对那些因我而死的国民。

我想要永世的和平,可我也知道绝对的和平永远无法实现。因为人类一旦有了欲望,就会产生无休止的争斗,这就是人难以自抑的本性。我厌恶的战争就是这么发生的。

阿拉丁认为我想要登上圣宫是因为想要和平,实则不然,我想要的是更加广阔的东西。欲望有时会带来战争,可有时也会如阿拉丁所言耀眼万分,我并不反对人欲,不如说我能有种种想法正是因为人欲。

所有人都在劝我将手中的力量分给他们,然而却从未有人理解我真正的想法。

也不对,其实是因为我从未向他们表露过我的想法。可即使我说出来了,也一定不会受「活在当下」的他们所理解吧。

纵然如此,我还是与统治者的孤独无缘。知道在这世上还能有人理解我,我已经觉得满足。

赫尔加与我说过,她与我对立是因为我是这么希望着。我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从她离开我的那时起我就知道了。

那个联盟的出现,就是一个标志。

是的,我不是神,也没有成神的器量。那些被我轻视过的人其实与我并无不同。

我不是孤独背负着让世界前行的人。赫尔加已经用那个联盟向我证明了陪伴在我身边的力量。

然而,我还是有必须去往圣宫的理由。

不是神之器又如何,不是神之器,就等同于我无法去与神站在同一个境界吗?

假如存在诸神,那我,辛巴德——怎可能熬得住不做神呢?

正因为如此,赫尔加才会问我还想不想去圣宫吧。即使我从未向她袒露过这样的想法,可她总能发觉我身体深处熊熊燃烧的心念之火。

——我为什么还想要去圣宫?

我再一次询问了自己,但我早已找到了答案。在我屡次如此思考的时候,赫尔加的话一句句地从我脑海中涌现,而我对她许过的誓言也成了我探明内心的真言。

为什么我会不惜拼上性命,不惜抛弃与同伴们一手建立起来的东西?为什么我要拼命挣扎着想要抓住他们都不想要的东西呢?

——只是我想这么做而已。

抛开大义不谈,我持有的就是这么简单的欲望。正因为我是人类,我才会产生欲望,才会追求梦想,才会想要超越神,才会抱持着意图让全世界都加入我之梦的强烈欲望——从无名渔村中启程的那一刻,独属于我自私自利的本性一直在借由整个世界来乘风破浪。

不是因为先人的使命,也不是为了后世的和平,不是为了任何“之前”和“之后”,我想要登上圣宫,仅仅是因为我这个人想这么做。

即使登上圣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百分之一不算什么糟糕的概率。持着父亲的剑去攻略第一迷宫时,我是在万分之一的概率活下来的。那时的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死在迷宫里——觉得自己今天会死的想法,迄今为止我从未有过。

没错,我觉得自己不可能会死在「今天」。即使现在的我已经看不见命运,我依然有这种自信。

如果我非要有一死,那必然是我尚未抵达的「明天」——

与同伴们一同约定的梦想已经实现,但是我,仅仅是我这个人的梦想还没有实现!

我还未抵达那里,我不断向前,那道名为「明天」的边界也在不断退让——我要去往的是未拓之海的尽头,水手辛巴德的冒险还没有结束!

他们说得没错,今生建立了和平就该感到满足……但我不会满足!和那时一样,和挑战迷宫时一样,我没有王族的血统,没有任何力量,但正因为一无所有,我才能得到一切!

只要用这双手去开辟,就没有什么不可能之事——

制服命运,掌握一切,这才是属于我这个……

——强欲的一介凡人罢了。

在深夜的问心之旅结束以后,辛巴德回到了他的寝居。

他坐在床头,浸于阴影当中静坐良久,最终点触了握于手心的木环。两颗位于世界两头的火焰色玛瑙登时在同一时间怦怦闪动起来。

他耐心等待着通讯接通。通讯之环不同以往地闪烁了许久,久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久到他以为他等到了黎明。

终于,玛瑙短促地发出最后一道光,他听到了手环另一头,传来了他这一刻非常想要听到的声音:

“辛。”

“真是好久不见了。”

熟悉万分的嗓音从中传来。为了听到她再一次这么称呼自己,辛巴德觉得他好似已经等了许多年,可实际上,窗外夜色深沉,今夜还没有结束。

距离上一次的通讯也才不过五日,他不明白赫尔加为何也会有着和他相似的感慨。

……或许是因为仅是隔着手环通讯令她无法感到真实感吧,这恰好是她思念他的证明。

辛巴德笑道:“你这话说得我们好像五百年没见了一样。要是真想我想得不行的话,要不要来见我一面?”

“好啊。那我们现……”当她话音轻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以后,在约定时间时又短暂地一顿,“今天白天见。虽然我这里正处于白天,不过,辛,你也要好好休息哦。”

“你现在在哪?”他问。

“我在天山。”

“你跑去了国际联盟总部?”辛巴德失笑,“现在可不到开放的时间,你去那做什么。”

“当然是看风景呀。”他已经鲜少听到赫尔加用这种轻和的语气说话,今天的她真是有些不同:“我在想,「世界之穴」什么时候能彻底堵上。”

辛巴德为她陡然变化的态度联想了许多,他整理心绪,肃声开口:“不用担心,我邀请你来库希特冯,正是想和你谈谈相关的事。”

“是么……真高兴呀……我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赫尔加的狂喜简直要从手环中溢散开来,听到此话的人一定都以为她是因为感动不已才如此失态吧,辛巴德无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渴盼:“你要带我去圣宫了吗?”

辛巴德眉眼一敛:“不着急,就让我们先享受在人间最后的时光吧。”

是了,渴望去圣宫的人不止他一个。他无法忽略赫尔加内心深处撼天动地的呐喊,她的欲望不比他逊色多少……因为他正于此时时刻切实感受着这份欲望。

“那我要和你一起逛逛商会,我早就想看看你居住了两年的地方是什么样了。”

“我会带你好好走一遍的,说真的,我等你这句话等很久了。如今的你也已经不会感到迷惘了么,赫尔加?”

“嗯。你也了却了你的心念吧。”

“嗯,我已与我自己决出了胜负。”

“……”

我这一生,起于诸神即兴撒下的一场祝福。

我在摇篮中觉醒,又在风暴中引航;我于幸福中诞生,又为了守护住幸福而奔命。

从我出生的那一刻,我的使命已然加诸于我的肩上。我的禀赋令世人不禁为我冠以一个头衔,一个名号,他们称我为命运之子,予我无上的崇拜。

尽管如此,我依旧认为我这一生,仅仅只是一个普通人类抵御命运之洪流的奋斗史。尽管在神的恩赐当中,我的奋斗显得像是一本故事、一个童话。

从渔村启程再到建立一个王国,从迷宫冒险再到改变世界,从一无所有再到应有尽有,数十年的征途临至尾声以后,我才觉察到自身的意义。

我与同伴豪言许下开辟新世界的誓愿,也确实将名为梦想的高楼垒筑成擎天广厦。

我曾得到过万人的拥趸,也开辟出了惊天动地一声呐喊,举世难闻的一个时代。

我亲手摘取过光辉的忠诚和珍贵的友谊,以及至死不渝的爱。

一路走来,我亦曾受过亲友的背叛,经历过地狱般的磨难。

我看见过同伴的血流入腐朽的泥土,也感受过比死还难受的悲恸。

毁誉讥谤,荣辱在身,这半生风雪,我已然走过,感受过这其中的刺痛与冰冷。

即使眼下要与今生决断,我也决不会为我所做的一切后悔丝毫——

这便是我、七海霸主,辛巴德的决意。

“我认为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命运’。世界上既存在着希望明天能让家人吃上美味面包的人,也有像叔叔一样怀揣着远大梦想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欲望,都在推动着这个世界前行。所以,实际上这个世界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能‘看到’一点命运,叔叔你其实并不是唯一特别的那个人。”

阿拉丁笑着说:“我知道叔叔接下来想要说什么,不过,‘想要在语言上战胜我’这件事本身也代表着一种欲望啊。叔叔你以自己的手腕来统领这个世界固然很好,可正在东方那边由无数人聚集并逐渐席卷全世界的‘势’,不是已经很好地说明了,即使没有耀眼之人的引领,这个世界依旧会积极前进下去吗?”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命运’究竟是什么呢?在所罗门王把缰绳撕裂以后,已经不存在能左右整个世界的唯一‘命运’了。既然如此,推进世界前行的动力是什么?”

“对此,我做出了自己的诠释。”

在暗黑大陆内击败了阿尔巴以后,阿拉丁、练白龙和摩尔迦娜便回到煌帝国见了故友们。除却盼着他们归来的练红玉以外,他们还见了此时任职煌煌商会外交代表的阿里巴巴。

与原始龙修行的那段时日令他多有启思,除了修习魔法外思考成了他唯一的乐趣。目视着大陆裂缝内一望无际的空茫,他开始思索无关自己、无关他人、无关他身边任何人的,超脱于意识之上的缥缈之物,它没有形态,但思想却意在给它描摹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我认为,这股动力之源很可能是人的欲望,是我们人那不断希望着明天能比今天变得更好的欲望。比如想让家人得到幸福,想让国民过上幸福生活,想让战争从世上消失……正是这份大家都拥有的欲望,描绘出了异彩纷呈的蓝图,凝聚成一股‘势’,推动整个世界前行。”

青春期来临的征兆之一就是开始尝试构建内心世界的意识哲学。而阿拉丁在进入这个阶段之前,就已经先于任何年轻人历经过战火纷争和生离死别。作为旧世界的Magi,同时也是新世界的旅人,他毫不退怯地向这个世界的特异点说出了自己的经验之谈:

“没想到你一下就与我齐肩了啊,阿拉丁!”

“白龙,那时候砍断你的双脚,真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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