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斯坦小姐正在打理她的秋千。

那是很普通的秋千，三块厚而窄的长方型木板被粗鲁地聚拢，固定成底座，两条绳索向上绑到二楼露天阳台加长的铁杆，若说这样简陋的秋千要有什么优点，想来也只能夸它做工童趣，用料便宜——上面又落了不少灰了，女孩子耐耐心心地擦去每一处灰尘，检查绳索是否固定完善，又认认真真地给它上好漆。

五点三十九分，莉斯坦和玛伊雅弥出现在哥谭东区有名的热辣狗汉堡店。

五点四十五分，玛伊雅弥提着一袋热辣狗走出店门，她贴心地牵住莉斯坦的手，而后者看上去已经有些困了。

五点三十九分，莉斯坦和玛伊雅弥出现在金十字分部的玛利亚医院内。

只能享有恋情的部分隐私权。

早晨七点半，昨晚主动加训到三点的提姆离开公寓，背着书包向莉斯坦的家走去。

老管家挑眉看他：“老爷，我以为这个年纪的青少年至少应当拥有恋情的隐私权。”

“莉斯坦？”

哥谭王子颇有底气地偷换概念。

“他是单恋。”

提姆站在大门外，轻声呼唤她，于是莉斯坦就转身，隔着镂空的铁制大门同他对上视线。

“……？”

“最近可能有点危险，”提姆叮嘱道，“如果你要去什么偏僻地方的话，记得多和几个人结伴……或者直接叫我也行。”

“我没有监听他，阿福。”

一叠的空白支票。

提姆：“？”

提姆：“！”

提姆：“等，我不需要这个的，莉斯坦——”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好姐姐虽然比他高一个头，但是力气并不比他大，提姆动作利落地把那些东西放回，又哭笑不得地把箱子合上。

“只是上学不经过了这里而已……我不缺钱，你知道的。”

“但这是你存下来的钱。”

他什么时候存过支票啊。

提姆在心里吐槽，嘴上却飞快地偷换了概念：“就当是我存在这的吧，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一定会来拿的。”

“拜托了，莉斯坦，”他双手合十，做出讨饶的样子，“你是我最后的依靠了。”

噫，这说法总让人觉得怪怪的，提姆打了个寒颤，不过这招对于莉斯坦来说显然很奏效，起码她思索了一会，表示了同意。

“……好。”

箱子被放到一边，提姆帮她把树上没有鸟的鸟屋修好，树有点高，年轻人觉得这对他的姐姐来说有些危险了，就让她回房做自己想做的事。

等莉斯坦再出房间时，提姆看见她换上了一身白裙，双耳也戴上了紫色的菱形宝石耳饰，麦色的渔夫帽被握在手中，但她没有化妆，连口红都没有涂。

不需要化妆就等于不用见外人，不是外人就不必担心被偷家，提姆淡定地收回视线。他从树上跳下来，接过莉斯坦的毛巾擦汗，天气有些闷热，今天应该会下雨——

“要记得带伞啊。”他提醒道。

莉斯坦点点头，说好，于是反身往房间里走去。

“等等、你现在就要去？”

后知后觉的，他终于想起这身衣服在哪见过了。

提姆看了眼手表，现在是八点二十分，以莉斯坦的速度，到哥谭公墓差不多得在十点，墓园到那时肯定也开放了。

“就你一个人去吗？”他又问。

“玛伊雅弥没有空。”

顶着提姆的目光，莉斯坦有点不自在地补充道：“我想我一个人可以。”

莉斯坦是个很好懂的、非常有规律的人，提摩西小侦探用和她生活的这几年作证。诸如去参加葬礼时莉斯坦只会穿黑色的西装，但去给她的亲人扫墓时，她只穿这身——去年就是提姆和她一起去的，玛伊雅弥负责接送，他们为杰森、莉斯坦的父母、还有几位无名氏献上了院里的风信子。

提姆稍稍抬高了一点声音：“要是我想你不可以呢？”

史莱姆们目前没有白天出动的迹象，但这不代表它们永远都不会在白天出现。就算抛去那些幻想生物不提，因托尼·斯塔克转行而引起的军火动乱也不是件小事，至少在哥谭，这枚石子扔下后掀起的涟漪在一个月内都不可能恢复平静。

莉斯坦被他噎住了，她对家人的应急能力一向不是很好，也从来没想过会被提姆反对，因而在纠结了半响后，她回答道：“我还是会去。”

“很抱歉，提姆，但没有人能阻拦我，哪怕是你也不行。”

那双罕见的紫色眼睛里带着一如既往的平淡，声音听起来也和平时一样，并没有进行刻意地抬高或压低，但她不容抗拒的气势却突兀地显了出来，压得人心发颤。

“……啊，能再说一遍吗？”

“？”

“很酷，”提姆有些恍惚，“想再听一遍。”

“………没有人能阻挡我，哪怕是你也不行。”

好，磕到了。

提姆心满意足，平日的姐姐总是不自觉地透出一股需要人照顾的呆气，令他怀疑她是不是经常被周围人耍得团团转，现在这样倒是终于披露出了几分敢当面给小丑一耳光的、属于「优里菲斯」的气势——

“能让开吗？我会很快回来的。”她说：“最近哥谭的早上很和平。”

……那个怎么想都是因为不法分子和混混在夜里遭到了来自史莱姆和蝙蝠侠的双重打击吧。

提姆微妙地顿了顿，但没有多说，只是看似无辜地向莉斯坦发出了组队申请。

“我陪你去吧？”

“提姆不用去上学吗？”

“入学手续而已，下午去也可以的。”

活人永远也比不过死人。

天逐渐变阴，云层自远处聚拢，颜色由洁白转为暗灰，连空气都变得闷热了，今晚的雨估计要下很久——提摩西眺望远处的乌云，又回头看他的好姐姐。

莉斯坦·优里菲斯虔诚而敬重地跪在墓碑前，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对他投注而来的视线一无所知。

……他并不对杰森的存在抱有敌意，虽然远不及莉斯坦那样过分，但他同样为杰森的死亡报以遗憾。

作为曾经的罗宾粉丝之一，杰森的死亡意味着罗宾的断代；作为哥谭的市民、未来的第一侦探，他很清楚地明白杰森的死亡带给了蝙蝠侠太多、太多糟糕的……那些糟糕的东西是捆在身上的枷锁，是如□□般的存在。

蝙蝠侠会把它们背在身上，他会永远地逼着自己负重而行。

任何人的死亡都会给爱他的家人带来无尽的伤害。

……但杰森不是他的家人，至少在他死前，他们还不是，因此提姆自觉走远了一点，留莉斯坦一个人在墓碑中清静。

他在树下打开手机，进入蝙蝠家暗网继续昨晚未尽的课程。

世界好像在一夜之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种人、神盾局、九界——但自己过去收集到的情报中却又真切地出现了他们的相关记录（特别是那位钢铁侠，他真是张扬），甚至连蝙蝠侠的备用计划里都出现了不能重叠而致删档的复数，可谓是毫无破绽又破绽百出。

这些人是随着那些史莱姆来的吗？是自愿踏入他们的世界还是和他们一样毫无所知的被迫融合，他们会成为蝙蝠侠的敌人还是同伴？

……不论如何，他们都是搅乱哥谭的新风暴。

年轻人垂下眼睫，深感自己理想的道路上真的满是肉眼可见的挫折与困难，一时之间难免有些沮丧。

然而耳畔传来熟悉的呼声，他便下意识地抬起笑脸：“要走了吗？”

莉斯坦带着花来这，却往往空着手离开，倘若之后的几天万里无云，她便会前来将晒干的花当作书签——不过，这里是哥谭。

所以她只能将被雨淋湿的枯干花朵埋在秋千下，今年大概也会和去年一样吧。

至于明年……

明年的话，他应该可以站得更近一点，虽然可能杰森并不想他靠近。

提姆真的不想当罗宾，不过这既不是因为“莉斯坦讨厌布鲁斯”，也不是因为那句幼稚的“我不想成为谁的替代品”。如果危机真的到来，不要说罗宾的替代品，就是去做泥脸的替代品他也无所谓。

他之所以这么说，也之所以这么想，一是因为他的理想志不在此，二是他清楚地明白人的一生拥有两次死亡。

一次是心脏不再跳动，一次是被众人遗忘，这个世界上会永远记住杰森的死亡的有三个人——提摩西不希望世界上真的只有三个人记得他。

………那令他觉得自己像个刽子手。

活人永远都比不过死人，或许他再怎么努力都会被套上罗宾的标签，但人总该试试，他也觉得在这里这么说或许不太符合时宜，甚至有点过分了，但——

“死人永远都赢不了活人。”提姆轻声说。

鬼使神差般的，他走上去，将风信子放在杰森的墓前。他之前那句声音极小，没有听见的莉斯坦在拍裙子上的土灰，诧异地看了走上前的他一眼，觉得奇怪，接着想起他现在的身份，觉得自己没资格管，于是又低下头拍灰了。

他自己也知道这行为十分突兀，耳根便泛上了些红，但既然已经走近了蹲下了，便觉得多少得说些什么，可他偏偏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要说什么好，“我会赢的，别怕，你还是罗宾？”——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又像在挑衅，又像在嘲讽，杰森本人听了这话估计得跳起来打他。

“呃……嗯，我喜欢莉斯坦。”

在纠结中，提姆放空了大脑，他决定当自己找了个树洞，希望二代罗宾本人不会介意当一当他义弟的情感电台。

“我喜欢她，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会去跟她告白，追求她，然后同她结婚……”

正主就在旁边，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侦探大人想起杰森死前好像没谈过恋爱，就彻底噤了声，心虚地牵起莉斯坦撤退。

送莉斯坦回家时雨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到了晚上，雨势不减反增，下得更甚，提姆呆在蝙蝠洞里都能听到外头阵阵不绝的雷鸣声。

……那些花肯定都被雨水打烂了，他情难自禁地想。

莉斯坦：“你等一下。”

她跑进去，在两三分钟后抱着小小的一个工具箱跑回，又打开门把提姆放进来，提姆看她郑重地打开箱子，而后从里面拿出一叠空白的支票。

他虽然也不算强，但好歹是练过几年空手道的。

“嗯，还有，”提姆顿了顿，心虚地补充着，“我要转学了，新学校不太方便，以后应该就不来吃饭了。”

五点三十八分，莉斯坦从会议室离开，玛伊雅弥跟在她身后，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握着通讯器，向她的直系副手通报可怜的领导可能要被关几天禁闭这一全员欢喜的大事。

“…这几年谢谢你的照顾。”

莉斯坦：“………”

莉斯坦：“啊。”

五点四十五分，她们消失在街道上。

所有的记录到此为止，于第二天中午十二点才收到那份情报的布鲁斯无声地抿了口牛奶，他转调方向，查起提姆的记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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