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戮冷笑：“何止认识。维摩宗右护法高徒漆少侠，谁会不认识。”

霍公子惊讶地哦了一声：“我只知漆公子乃云州漆家的小少爷，原来还有这等背景？”

小七听金不戮开口便问师兄，哈哈地笑了：“你想他啦？”

金不戮只觉得好笑。

这人是小七。

霍公子扬起喜气的眉毛：“金少堡主和漆公子认识？”

虽然小时候大家一起玩得开心。但岩祝一事中，他露出另一副样子。心机之深，变脸之快，真是不愧是他师兄的亲师弟。

说到底，他不过是旻师兄的好兄弟罢了。和别人哪有半点真情？

小七一挥手：“嗐，在商言商，发财为重。我总不能因为身在维摩宗，便不帮家里做生意了吧？”

想起他师兄，金不戮却没那般硬气了。有些紧张，向四下望。

这一望，正好对上霍公子圆敦敦的笑脸。

霍公子点点头，圆脸上全是认同。似乎真觉得维摩宗什么的都不重要。甚至连金家堡同维摩宗有过节这件事，都完全不知道。

金不戮一字一顿道：“霍公子说过，这宅子是你自己买来，自行做生意用。”

霍公子忙不迭点头：“是呀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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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抱着雪球站在当地，一动也不动。

真想一走了之，又觉得犯不着拿霍公子出气。

瞧他一副“是呀是呀”的样子，定然只管拿了大量银钱，别的什么都不知。

况且，小七既然在此，维摩宗必有动向。岩祝三哥如何、师父如何，都该向他虚与委蛇打探一番。

可金不戮真的怕自己多停一刻，便有满腔的情绪憋不住。

他心中天人交战，突然感觉怀里一轻，雪球竟然跳出去了。

它一边跳，还一边咪呜咪呜地叫。马上，似乎被谁抱着了，轻轻地哼了几声，便打起乖巧的小呼噜。

听得身后衣袂簌簌，雪球呼噜呼噜地撒娇，金不戮便知道那是谁来了。

只觉全身的血都冻住。连身也不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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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那个名字，自小朝明和霍公子、还有小七口中叫了出来。

小朝明用白话惊喜地叫：“温公子？”

霍公子用蜀中口音的官话叫：“温公子！”

小七则道：“师兄！”

除了金不戮，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向了后面。仿佛迎接来自天上的贵客。

那远道而来的贵客，自后方笑了笑。

声音，是金不戮听惯的，却更清冽了。自后方绕到金不戮身前，低低叫了声：“阿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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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手脚冰凉，心头狂跳，连该如何面对温旻都不知道了。

紧紧握住拐杖的手，骨节青白。

温旻转到前面，单手端抱着雪球。

不同以往。今日，他乌发束起，戴了顶高高的乌云鹊尾冠。将他画般的俊脸趁得高贵秀美。

身上穿了条广袖的赤带黑袍，是维摩宗行制的礼服。显得他的腰格外的精悍，利落得如同名剑出鞘。

一条白带赫然系在上面。

他成年了，束冠了。却还在为金老堡主戴着孝。

金不戮听到自己身体里有个声音高喊：危险，快走！

小旻是维摩宗的人。他抓了岩祝三哥，还要抓师父。

他来南海一定又有阴谋诡计！

受这声音驱使，金不戮猛然转过身，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向外奔去。将跟在身后的小朝明撞得打了个趔趄。却被温旻一个箭步追上了。

温旻将他圈在怀里，轻轻笑了声：“笨。往哪走，宴席在里面呢。”

金不戮拼命扳他的手。但他千年磐石似的，一动也扳不动。

金不戮急道：“你走开，我不想见你！”

温旻也不生气，反而笑笑的：“阿辽不想见表哥，还想见谁呀？”

说完，低下头，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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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旻长高了。

金不戮被他堵住，连挣扎也没想起来，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

满打满算，两人也不过才三个多月没见。但温旻似乎蹬了天梯似的，一下蹿高不少。

他本来就比金不戮高，现在又高出许多，肩膀也宽了好几寸。配着高高云冠，有种巍峨难及的高大。

他圈着金不戮，往下一弯腰，似片云罩下来。

霎时之间，流云清冽，泉水甘甜，青松悠远……

一股独属于温旻的气息，如清泉般扑了金不戮一脸。

金不戮痴痴望着他。一时间不知他要做什么。身体一软，紧紧闭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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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堡沿规屿地势所建，有很多长长的大大台阶，直通小岛下方。

雪球还小时，到了学习跑和跳的时候，没大猫教它，只能自己滚来滚去。

温旻便主动担下了这项事。将雪球抱到最长的台阶去教。

他轻功甚好，步子也大，几个跨步便蹿到台阶顶端。站在天边似的，冲下面的雪球拍手。

雪球想追他。但小小一个毛团子，还没一级台阶高。四肢短短，一下子根本上不去。只能一级一级往上蹦。蹦几下就累了，咪呜咪呜地撒娇。

有时候蹦得不到位，还骨碌碌往回滚两级。

金不戮在下面看得心都化了，上前去将它捧起，贴着脸亲亲蹭蹭，让它歇歇。

每当此时，温旻都跟离弦快箭似的，一下子就飞下来。凑跟前让金不戮也亲亲他。

金不戮若心情好时，便会在他脸上赏几下。

某一天，金不戮突然有感。难过道：“雪球没娘亲和爹爹了。我也没有。我们都一样……”

温旻环住他：“我也从小便不知道爹爹和娘亲是谁。但是雪球不一样。有阿辽，也有我，它这不就有爹爹和娘亲了？”

金不戮被他逗笑，红着脸不搭理。

温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阿辽。你、我，还有雪球，我们做一家三口好不好？一辈子也不分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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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也不知自己是个怎么回事。温旻圈着他，旁边还有小七、霍公子和小朝明，他却在这里魂飞天外，想陈年旧事。

脑袋如百宝盆似的，以前的事一桩桩往出冒，五颜六色。让他闭着眼睛不想睁开。

现在温旻凑得如此近，就隔着一根头发丝那般细的距离。呼吸相闻，发丝相缠。

金不戮闭着眼感觉得到这些，好想躲开。却连个躲的力气都没有。

听得嗤的一声，一股温热气息喷在颊边。睁眼看去，是温旻笑了：“阿辽想什么呢？脸都红了。”

这么一说，搞得谁闭眼等着他来亲似的。给金不戮气得不行，用力推他。却还是没推动。

温旻委屈巴巴：“阿辽刚见表哥，便不想要表哥抱抱。”

金不戮火冒三丈：“谁要你抱了。你松手，我立刻离你三丈远！”

温旻道：“不。表哥大老远专程来见阿辽。才不要松开。”

他自然是许久没见金不戮。但金不戮中间却见过他。

想到这件事，金不戮冷笑：“专程来见我？还是专程来害我？！”

温旻瘪着嘴：“表哥心疼阿辽还来不及，怎么舍得害你。”

“那岩祝三哥呢？去年你号称专程来看我，神秘兮兮地一趟趟往外跑，其实是暗害他！”

温旻面色一僵，眼神有些发黯：“阿辽，我没有骗过你。自保证不骗你后，我真的没有再撒谎。”

“是。你没有撒谎，只是不说！你受简大宗主差遣，怎能乱说话？”

温旻急得鼻尖都沁出了汗：“我受简师父差遣，有些事没得选。但我也尽自己所能照顾你的朋友。岩祝三哥在京城，虽然身陷囹圄，却得到妥善照顾，不曾受一点苦。”

这件事，金不戮自然是知道的。

不说还罢，一说更是气极：“好一个‘妥善照顾’。若没有被抓，便不需‘照顾’了。”

温旻面色发苦：“但……这是当时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金不戮抢白：“直管岩祝三哥的是刑部尚书柳素辰大人，背后的是平安治卿萧梧岐大人。岩祝三哥目前的情形，倒是要感谢你的‘做到’？”

听到这两句，温旻笑了笑，带着点傲：“阿辽，别的不说。若萧梧岐真有那么大的面子，岩祝便不会被抓了。再说，柳素辰是个老狐狸，充其量对岩祝不管不问，怎会因萧梧岐的面子便给他安排宗牢？——你如此了解岩祝情形，定然是派探子探过了。应该知道，一般人是没资格被安排在宗牢的。”

不错，虽然都是牢狱，但宗牢却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去的。

岩祝一个悍匪，没被打进天牢就不错了。住进宗牢，自然是有人特殊照顾。

金不戮被温旻说得无法还口，噎了一阵。突然来了句：“即便这样，你也不是为了我！”

温旻惊讶得笑了：“不为了阿辽还能为了谁？”

为了“白丁”！

金不戮心里这样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憋了个大红脸，气哄哄地堵住了。

他十分知道自己理亏：只要三哥待得安全舒服，管小旻是为了谁？

再说，白丁不就是我？小旻卖白丁的面子不是好事么。我干嘛这么生气？

他是这样想的。却越想越着急，越想越生气。眼圈一红，便要哭了。

可他发誓再也不在坏人面前示弱。咬着嘴唇，拼命忍住，不准自己哭出来。

温旻看着他泫然欲泣，又强行忍住的模样。只觉得如春风如发丝，挠到了自己心里。痒痒的，麻麻的。

他低下头，软了声音，像哄只愤怒的小鸟：“好啦，阿辽不气了。既然阿辽这么不开心，我便答应你，救岩祝三哥出来。好不好？”

金不戮迷茫地望着他，不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温旻在他额头亲了一下，重复道：“帮阿辽救岩祝三哥出来。好不好？”

金不戮连被亲都顾不得躲了，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简易遥剥了你的皮。”

温旻笑笑：“心疼表哥了？

金不戮眼神晃了晃，躲开了：“我是担心岩祝三哥。”

温旻又亲他一下：“表哥自有主意。”

金不戮警惕地看住温旻，想从他澄澈的双眸中找出阴谋和陷阱。却只看到深深的喜悦和想念。

他赶忙低了头：“你又骗我。你每次上门都没有好事。我再也不要信你。”

温旻换了只手臂搂他，让雪球在他脸上蹭蹭，笑嘻嘻道：“表哥又不是白帮你。我有条件的。”

金不戮恨然抬起眸子，星亮的眼睛里全是“原来如此”。

温旻挑起眉，带着股坏劲儿：“表哥的条件么，要阿辽亲一亲。你亲亲我，我才去救岩祝三哥。”

金不戮骤然冻住。微张着口，一层红晕慢慢爬上了耳垂。

想必在陶掌柜面前，他也如此“是呀是呀”，“好呀好呀”。任凭价格一路疯长，只管盘下。

那日夜不停、鬼斧神工的工匠，不用问，自然是维摩宗的辛字堂的工匠高手们了。

金不戮强忍着怒气：“所以漆公子同霍公子，是生意关系？”

霍公子又点头：“是呀是呀。”

金不戮缓了半晌，才喘上一口气。冷冷地问：“你师兄呢。”

什么是呀是呀。

分明是小七怀有别样目的，死活要盘下这房子。又怕金不戮不同意，便远从蜀中找了这么个傀儡来前台坐镇。

难怪不管抬高多少价钱，霍公子都忙不迭地答应。不是花他的钱，当然是呀是呀。

化身白丁时，他在邺京同维摩宗打了一路的交道，真是半点好印象也没。

小七尤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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