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感受着母亲紧紧的拥抱，许是知道自己要被抛下，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带着哭腔：“妈妈……”

下一秒，女人丢下怀里的小男孩，神色癫狂，嘴里不住喃喃：“谁是你妈妈？谁是你妈妈——我什么时候有过孩子！！对，我没有孩子！！没有——”

迟南夏站在远远的，静静地看着。

医生踱步过来，手在病例单上勾画：“……秦女士自从回国，情况一直很好，照这样下去……”

阳光洒在木质秋千上，一名容貌温柔的女子荡着秋千，她穿着白裙，头上带着花环，年纪约莫三十，但脸上的表情却格外童真。

女人欲言又止，嘴唇翕动，看了懵懂的小男孩半晌，一把抱起。哪怕她在做大动作，神态也还是温柔的。

他是五年前接手这位病人的。初见这位病人，他还惊了一下，女人容貌出众，像一朵白玫瑰，一袭白裙在空中缓缓飘开，她温声说自己有病，让他为自己治病。

还是小男孩的迟南夏躲在女人身后，注视着这一切，神情似懂非懂，像是不明白母亲口里的有病是什么样子。

手探到胸口的胸针上，狠狠地拽下，眼睛血红，尖锐处朝愣愣跌坐在地上的小男孩身上扎：“去死吧——”

“南夏，妈妈可能要在这儿住一段时间，你自己在家乖乖的啊。”

小男生装作很坚强的样子点头，又忍不住拽了拽女人的衣摆，问：“妈妈为什么要在这儿啊？”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哪怕医生马上介入，胸针还是在男生的后背上留下一道狰狞的伤口。

他把女人拉开时，鲜红的血液从她的手上奔涌而出，可见她刚刚的力度有多大。

她是真的想杀掉自己的孩子。

女人俯下身，温和地看着小男生。

视线朝下，应该马上有大雨，地上有很多蚂蚁在搬家，连成一条条黑色的线，有比较大只的蚂蚁在勤勤恳恳地搬运着面包屑。

他九岁那一年，家中遭遇大变，迟奶奶去世，他从老旧的小区搬到金家六号别墅区，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妈妈秦北。

秦北人极其温柔，会给他热小牛奶，教他唱儿歌，睡觉前还会用夸张的语气读童话书。

他真的很喜欢秦北。

但是在那件事发生后，喜欢像出现了一道裂痕……

因为没有人陪他玩，迟南夏发掘出和蚂蚁交流的爱好。他会揪下面包小屑铺在地上，等第一只蚂蚁闻味而来，紧接着是第二只……第无数只。他蹲着地上，耐心地问每一只蚂蚁：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迟南夏呀。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你会喜欢我吗？

在他十年生命中，前九年除了没见过爸爸妈妈，其他和正常小孩一样，他有喜欢闹的小女孩儿，他有很喜欢的迟奶奶，他有故作大方的小性子，但是在第十年，这一切破碎了，像一场虚无的梦境，他甚至记不起何时梦醒。

只记得梦碎的声音，很轻，像一块碎掉的玻璃再一次被粉身碎骨……

车到了。

他没有地方想去，干脆上车，让它决定。

车缓缓开，迟南夏压低了鸭舌帽，又从裤兜里掏出口罩戴上。

车摇摇晃晃，有人下，有人上，像滔滔河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迟南夏没什么感叹，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座位上一位母亲握住孩子的小手，给他擦嘴角的唾液。

温柔的、小心的，像对待自己的宝藏。

他看着，直到双手在扶手杆上攥出紧紧的痕迹，骨节凸起。

下车，这是一个小学旁边，因为在放假，学校大门紧闭，他无所事事地到处走，晃到玩具店旁边。

这是一家很小但东西堆得很满的店。

老板娘在拨着算盘，眼前一暗，来了个小伙子。

很高，快顶到卷帘门上，穿搭很潮流，像极了她在电视上看见的明星。虽然鸭舌吗压得极低，但是她预感这小伙子长得不错。

张嘴问：“你要什么？”

老实说，她不觉得他会买，这样气度的小伙子在她家买东西一看就不可能。她家也只是买些小孩子玩的东西，像什么溜溜球、玻璃珠……哪有他能买的东西，看不上眼的……

以这小伙子的气度，她觉得应该要去那什么……星巴克坐着。

没想到小伙子开口了：“阿姨，可以把那个玩偶递给我吗？”

他意外地懂礼貌，伸手指了个挂在墙上的淡蓝色玩偶。

是一只小象，穿着红色的小裤衩，大耳朵耷拉在身子上，憨态可掬的模样。

老板娘惊讶了一秒，她没想到小伙子会在她家看中东西，而且看中的还是一个小玩偶。

心里嘀咕着，她嘴里也问出声：“是要送给女朋友吗？我家孩子今年十岁，女孩儿，也喜欢这种小玩偶，看来女孩子不管多大，都还是喜欢这种东西的……”

她边说边取下玩偶，挂在墙上看不真切，取下时才发现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薄灰，灰扑扑的。

老板娘心里“哟”了一声，这可糟了，脏成这样，哪买得出去？

她讪笑着，“小伙子，这玩偶太脏了，要不你看个别的？”

迟南夏看了小象几秒，摇摇头：“不了，就这个吧。”

付了钱，转身离开。

老板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暗自嘀咕，怪人啊，那么脏的也会买……

姜翘坐着金家六号别墅区外，撑着身子等迟南夏回来。

她无意中在迟南夏的外套口袋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串钥匙，上面还有蓝色的门禁卡。

糟了！

迟南夏的钥匙竟然在他的外套里面，那他怎么回家！

她赶忙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消息，问他在哪儿？

等了一会儿，连同上一条微信一起还是无人问津。

姜翘叹了口气。想了想，首先这外套吧，是迟南夏给她披上的，应该是怕她着凉，对她有恩。第二迟南夏他明显心情不太好，但是这钥匙还在她这儿，他门也不能进，要是她直接把衣服拿回去，让迟南夏自己去她家拿，岂不是□□将仇报、狼心狗肺了。

无法，她只能去金家六号等迟南夏。

这样他一回来，就能拿到钥匙了。

这是她第一次来金家别墅区。一看过去，实在太美了！门口绿化不知道比她家小区高多少个档次，绿树成荫，草地连片，甚至在草地上还竖了一个摆着手的唐老鸭。

姜翘一边赞叹，一边找到保安室，她想在迟南夏家门口等他回来。

不愧是高档别墅区，保安统一穿着笔挺的制服，看着特别气派。

姜翘透过窗户问：“你好，请问一下迟南夏家住哪一栋？”

保安笑得很礼貌：“不好意思，我们不能透露业主信息。”

哪怕姜翘再三解释她和迟南夏是朋友，还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保安永远只有那一句话，礼貌地拒绝她。

姜翘叹了口气，干脆在大门口找个地方坐着，这样最方便看到迟南夏回来。

和姜海他们说了声她去找迟南夏了，姜翘就无事可做了。

她坐的地方其实有些尴尬，是正大门口的大树下，用水泥把树根围了一圈，有回来的业主很稀奇地看着她。

姜翘感受他们探究的视线，脸都快烧起来了，尴尬！

但是这儿又是最好的位置，迟南夏一回来她就可以看见。

深呼吸几口气，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南无阿弥佛，她才静下心来。

等啊等、等啊等……

等到快正中午时，姜海给她打电话，问她回不回来吃饭。

姜翘快饿扁了，但是迟南夏一直没有回消息，她想了想，给姜海说，他们自己吃，她在外面吃过了。

接着等，姜翘觉得自己快凋谢了，迟南夏还是没有回来……

迟南夏回来时，就看见这么一幅场景，女孩儿百无聊赖地坐在树下，晃着小腿，风扬起她的碎发，见到他的一瞬间，小脸像发着光，“噌”地亮了，然后蹦下树墩，向他跑过来。

他在那一霎那，心脏在跳动，血液在奔腾，像夜色怒放的玫瑰，他听姜翘叫他“迟南夏”，声音连成线，绕着他的情感，于是汹涌的不知明的喜悦，在汹涌地澎湃着。

可惜啊！多好的孩子变成了这样……

迟南夏站着等公交车，秦北是前不久从美国转诊到w市的，医生说病情已经初步稳定，熟悉的环境更能让她康复，于是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把她带回w市。

医生叹了口气，当初的小男孩已经长得这么大，眉眼依稀可以看见他妈妈的样子。

想了想，他试探性地建议：“……要不要和她交流一下？”

疗养院院子内。

迟南夏静静地看着一派天真快活的女人，沉默片刻，“不用了。”

她看见了自己……会不开心的。

和医生道完谢，他径直往外走，留下医生看着他的背影叹气。

迟南夏听他说完，沉默一会儿，低声说了句“谢谢。”

医生叹了口，收了纸笔，跟着迟南夏一起看荡秋千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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