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的情况不太好，向总部申请的款项预料之中未通过审批，审批流程上那好几个大大的“不予通过”显得非常刺眼。

商业就是商业，叶氏这个没有任何感情的庞大资本巨兽，也不会因为她叶氏千金的身份，而怜悯她半分。

“知道。”修景栩表情略带惊恐，他已经站得够边角了，还是得把身体往后缩，才能避开跑过身前尖叫的小孩子们。

他的无奈成功逗笑了叶重霜，他们认识很久了，这种信任和默契也确实不用解释太多。

她无意识地双手环臂，并没有看向身边的修景栩。

在“弦歌”，叶重霜从来不点男伴，大多数时候，她总是单纯的坐在包厢里喝酒。在这里，感受着酒精微醺后带来的短暂放松，她或许只想安静的发会儿呆。

过去那些阿笙忘却的记忆，那些不太美好的记忆，或许还是留在过去比较好。

所谓的“牛郎店”，叶重霜其实一开始只当这家名为“弦歌”的酒吧只是一个普通的酒吧，店里偏女性化的装修风格，和外貌秀色可餐的服务人员，都让她对这家酒吧心生好感。

更不太妙的事情是，正喝着鸡尾酒的她发现了身体出现一些异样。

她很想他，就算是特意跑到修家园子里，也见不到他人，她当然知道。也会觉得有些丢脸，拿着莫名其妙的借口，出现在他的院子里，然后被修景栩嘲笑一番。

这间酒吧的出现，对于她来说更像是一个能暂时逃避的异世界，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世界。

舟舟出现得非常及时，他甚至不用她过多说明，只是她的一个眼神，就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她从他手里接过毯子，披在了身上，毯子足够宽大，能很好的遮住她觉得尴尬的部分。接着舟舟递过来一个可爱的小袋子，里面装着一片卫生巾。

“代驾已经帮您叫好了，您出门就能看见。”

那时候正是她事业的起步阶段，而李初絮也被派往修氏的海外公司，那段时间特别难熬，工作上的不被认可，与喜欢的人相隔万里，都让叶重霜压力倍增。

于是他们开始渐渐变得无话不谈，叶重霜必须得承认，她对这个男人有很强的依赖，与对絮哥的情感不同的是，她不用担心自己在舟舟面前失态，毕竟连生理期他都替她记得一清二楚了。

“您今天似乎是很高兴？”

“嗯，好朋友的画得奖啦！”叶重霜语气中都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

“恭喜恭喜，您的好朋友也一定跟您一样优秀吧。”舟舟坐在她旁边不远的位置，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控制得很好。

叶重霜看着男子的侧脸，他很瘦，手臂线条纤细，肌肉并不明显，脸颊带着些许的婴儿肥，让他整个人显得比实际年龄看上去小很多。

他的嘴唇自带些弧度，没有说话的时候，也像是带着些友善的笑意。安心，叶重霜能确定的事情是，在舟舟身边，她身上的盔甲卸了个干净，嘴里胡言乱语也不会被当成神经病。

“阿笙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阿笙？”男人又递上一杯果酒，客人脸颊微红的时候，他一般会选择贴心的不再续酒，哪怕业绩这样会差一点。

可是他更知道，来这里消费的客人，脑子清醒得很，若是一味追求业绩，做完这一单也不会有下一单。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希望能从叶重霜的嘴里多听到些关于那个人的事，那个他曾经听到过无数次的名字:江离笙。

抬手继续倒酒。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阿笙快回国了吧？”

“阿笙她昨天晚上给您发消息了？您的心情看上去很好？”

“我会关注她，也只是因为阿笙是您的朋友啊，这种醋您可别吃太多！”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舟舟跟她的话题总是有意无意的被带到阿笙身上。

尽管不想承认，叶重霜除了后怕之外，还有很深的愤怒，这种愤怒是源自自己这么久以来，就像个傻子般的蒙在鼓里，郑时舟啊郑时舟，可真有你的！

“唉，你弟弟一个人鬼鬼祟祟在干嘛呢？”

叶重霜的思绪被修景栩的声音打断，“你弟弟才鬼鬼祟祟！”她没太注意叶执云的情况，只是嘴忍不住先怼回去。

他们走在大部队的最后面，现在所在海洋馆的位置是一个过渡区，小小的展示鱼缸里，是各种被彩灯照过显示出不同颜色的透明水母。

偏柔和的色调，让置身其中的游客皆被这些可爱水母，和热带鱼给治愈到了。

眼前的环境虽暗，还是能看到在人群中，显得很大一只的叶执云在想办法穿过游客群朝前面走去。其他人都能在队伍后面慢慢走，怎么就他非得挤着走。叶重霜怕这小子脑子又那根筋搭错了，快走几步，也跟了上去。

大概是节假日的关系，海底隧道瘦窄的电梯上挤满了人，一般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其中有一群小孩像是彼此都认识，身后也不见大人，工作人员强调了几句:不要在电梯上奔跑。似乎也没有起到作用。

他们左突右冲不管不顾地就冲进人群中，然后江离笙和修景竹就被这一群突然挤过来的小孩们给分开了，隔着不远的距离修景竹还是朝着她的方向，点了下头以示安抚，他的嘴型是:等等我过去找你。嘴角上是有些无奈的苦笑。

为了方便游客能更好的欣赏海底，隧道的电梯很慢。阿竹始终站在离她几米远的位置，眼前又是一条鲨鱼游过，小孩们开始兴奋的尖叫拍手。江离笙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先看鱼，还是先看阿竹。

左左右右纠结半天，还是随着内心的想法朝阿竹那边看去。却发现他还是一开始的看向她的模样，像是视线从未移开过似的。

他样貌长得极好，这点江离笙早就知道，在人群中的他身上的白色衬衣海底被印成海蓝色，因为是游玩的装束，所以衬衣的款式也偏宽松舒适。日常他有运动习惯的关系，衬衣下的宽阔肩膀能隐约看得到肌肉的线条。

修景竹和她隔的距离随着中间小朋友们的移动，越来越远，好在长长的观赏电梯马上就到尽头了，他们马上就能汇合。

他自然是比她要早到终点，江离笙大概只是一个恍神的功夫，再次将视线看向阿竹方向的时候，眼前已是人潮涌涌，哪里还有阿竹的影子，她得找到阿竹。

江离笙想要身随心动，却仍旧是被卡在电梯上难以动弹，这一瞬间她内心中涌出种莫名的烦躁，这种情绪她很陌生，甚至无法分辨究竟这情绪是从何而来。

接到父亲电话从未像今天般不快。

江离笙看着用得不大利索的手机界面，通讯软件上的好友申请她并不打算通过，因为对方发过来的验证消息上写着的是:林耀堂，酒宴上见过一面。

起初阿笙还没想起来究竟是什么酒宴，毕竟她对这种事情一向不放在心上，又有些担心对方是认识的人，或者真的有事找她。

点开那人的头像，一张硕大的圆脸庞带着美颜粉色的柔光，占满了头像展示照片那不大的小方块。

江离笙一下子就想起来那日父亲喝醉后，在电话里喊她，而她去酒宴赴约后发生的诸多不快。还好有阿竹和阿栩陪同，她才能从林氏公子的敬酒中逃脱。

林耀堂这个人确实给她留下了一点印象……或许用阴影来说更为贴切？江离笙无意识地歪了一下脑袋，长发顺着偏左的脑袋也跟着滑向左侧，手指点过手机屏幕，干脆地点下“拒绝”键。

然后出乎预料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江离笙有些慌张，还以为林耀堂阴魂不散直接给她打电话呢。

屏幕上显示的却是父亲江烨的来电。

-阿笙，耀堂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可是我不想跟他做朋友。

-就算他上次在酒宴上唐突了你，你也要给人家一个解释的机会才对，再说林氏最近跟我们公司的业务上……

眼前画室的落地窗玻璃上映出的是江离笙皱着眉头模糊的脸，原来这就是跟父亲打电话时，她真实的样子啊。

江离笙起身，打断对方:“我不想，这个事情不要再跟我说了。”

她靠近窗户，手指抚过玻璃上自己的额头，拒绝的话说出口后，那种如释重负从内心深处的轻松感，也将她的眉头抚平。

她选择的对与错，才不是用电话里的几句话就能下定义的。

电话那头的江烨似乎也受到了冲击，这毕竟是他一向听话的女儿，第一次忤逆他，通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那么就到今天为止吧，江离笙这样想，她在不熟悉的父女关系中，已经用尽全力了，可是她大概永远也无法像弟弟江离勋那般，成为父亲的孩子。

从回国到现在，与父亲的相处确实越发困难了起来，或许沈瑶和江离勋从来都不是她需要掌握好分寸的对象，而江烨才是。

“爸爸……”江离笙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发出了邀请，“再过一个月我们学校有一场时装秀，希望您有空的话，能来看看。”

-噢，哦，好

江烨在电话那头含糊地应着，不久就挂了电话。

她只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为何却感觉到疲惫又无力？

挂断电话后，江离笙朝窗外望去，今天不是工作日，她大概蹲不到下班的阿竹。

可是还是忍不住朝对面别墅张望，她手里扣着个快递的塑料泡泡纸，“噼噼啪啪”的响个不停，却没办法真正让人解压，一如她现在需要见到阿竹空落落的内心。

傍晚时分，小区里的孩子们大概都上完补习班了，三三两两笑着一起跑跳着，春天的夕阳也是如此温暖可爱，轻轻的一层热度，照在画室的窗户上，碰到玻璃就降了几分温度。

-叩，叩，叩

修景竹站在画室外，手指轻叩窗户玻璃，夕阳照过的草木在他身后，散发着生命的活力。他们隔着一闪窗，微笑着看着彼此。

阿竹是不同的，他不常笑的吧，只是看向自己时嘴角上翘的小弧度，她似乎能在他的眼里看到无尽的温暖，就如同这眼前的夕阳。

江离笙绕过画架，拉开门把手，她像是失去了自主思考的能力，只凭身体的感受，一心只想朝阿竹奔去。

阿竹拥抱她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少女像是能在靠近他的呼吸中感受到平静和安全，鼻尖熟悉的熏香，带着清冽的竹子气息。

她在他的怀抱里，无需思考，纷乱无序的心意。

“很温暖很安全，跟画画的时候不一样的开心。”

叶重霜看着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穿着拖鞋和随便搭一身运动衣的江离笙，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家伙现在又是在说什么外星人语言？

从江家别墅到自己家这距离可不近，这丫头来就为了说这句？

“好了你先进来。”叶重霜看她红扑扑的脸颊，和没喘匀的气息，手臂一个拐子就把人给拖走了。

“我说阿竹，很想跟他见面，跟他拥抱的时候也很安心，而且阿竹好帅不是吗？”江离笙坐在好友卧室的衣帽间里，看对方随手整理着不同款式的饰品，她眼睛瞪得很用力，眼神紧紧跟随对方动线，希望能得到好友的认可。

“唉，女大不中留，我终究是败了！”叶重霜挑中一款发夹，她手掌整理好江离笙的发尾，卡上发卡，蓝色小叶子密密地排列在少女的头发上，偶尔被射灯照过的碎钻，显得神秘又典雅。

江离笙的脸颊轮廓很圆润，加上她常常神游天外的眼神，和不爱打理自己的随意。都让这明明是卡通片里小公主的长相，变得又呆又憨的配角脸。

叶重霜半蹲在好友面前，目光中带着温柔，她双手握住江离笙带着画茧的双手，“去找他吧！你内心的感受很重要，希望以后，你也能像今天这般，先倾听心里真实的想法！然后勇敢地行动！”

男子的眼神总是透着清澈，这种清澈与这间酒吧暧昧诱惑的氛围明显格格不入，叶重霜也觉得自己大概是失心疯吧，会在短短的半年内，与舟舟相熟得如此之快。

她记不太清究竟是哪次醉酒后，她把自己对李初絮多年的妄想说出了口，那之后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她的执念，在舟舟的倾听下，得到了最好的救赎。

“谢谢！”叶重霜从钱夹里摸出几张钞票，递了过去，男子并不扭捏，有礼貌的双手接过。他微弓着身子，甚至没有看她脸，像是个有礼貌的骑士，守护了公主所有的体面。

走出包厢的黑暗前，叶重霜回头看了一眼。

“舟舟的事情，我不知情。”在得知阿笙今天的行程后，眼前这样热闹的场面确实是叶重霜的手笔。情绪很复杂，舟舟的事情无论她是否知情，得知阿笙身边的危险竟然跟自己有关后，叶重霜不禁感觉到一阵后怕。

至此之后，她在弦歌唯一会点的男伴，便是舟舟。

舟舟很安静，如果非得形容的话，那就是弦歌酒吧中这带着花香的空气，跟弥漫在女□□里的香水味不同的，是一种温柔又不甜腻的感觉，恰到好处却让人上瘾。

斟酒的时候杯子里融化冰块发出裂开的动静，面容清俊的男子会不好意思的朝客人笑一下，拿出帕子不着痕迹地擦去冰块渗出来的水渍，然后将酒杯双手递过去。

走在他们前边的阿笙和她的朋友们，笑得很是灿烂，大家似乎在海洋馆的氛围中，都回到了小时候，沉浸在深蓝里，放肆地展示自己幼稚的一面。

偶尔发出对另一个族群的惊叹，与朋友彼此间默契的玩笑，这些都让叶重霜觉得眼前这种画面，才是阿笙应该拥有的世界，可爱又俏皮的少女，可不就该跟朋友们玩得开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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