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有的人开始伸起了懒腰，有的在锤肩跺脚，先前还无一人言语的考室内气氛开始松缓下来，不时还有几道压低了身量的交谈声响起。

其中就有一位年纪稍轻的中年人正压低声音同身边人说着话。

那人身着一身宽大的素色道袍，坐在落地窗前，看样子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是在场众人里最年轻的，在周身好几位到了耄耋之年的老人里显得格外显眼。

青年面容俊朗异常，鼻梁上是一架做工精美绝伦的细边眼镜，镜片反射出清冷的光，眼眸低垂，双唇紧抿，似是在想着什么。

唯有一人与众不同。

一个下午下来，没有一个人是不累的。

可奇怪的是，现场没有一个人脸上露出催促之意，甚至有老先生笑眯眯地看着他，看样子是对青年这样动作包容到了极点。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待青年慢吞吞写好，便有一个专员下来，便将每位考官刚才记录分数的纸张收了上去，密封进一个纸袋，并且当着一众先生的面，在纸袋封口处盖上了一个重重的红戳。

中年人五官端正，声音醇厚，本来是一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模样，可偏偏他的眉宇之间不时闪过一丝阴翳，显得整张脸有些阴森森的。

此时下一位考生还未进入考室，而一众先生却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毕竟他们已经在考室内坐了足足一个上午，期间只上过一次厕所，还是在专员的陪同下去的。

中年人名为叶子施，是书院曲乐科的科长，可以说是一个科除了院里派来进行思想指导的科代表之外最有权势的存在，平时在科里也是说一不二，无人敢说他什么不是。

而科长这个身份同样在书院不低，仅次于书院第一阶层的领导高层。

“这次乐科考试发现有很多考生资质不错，比去年高了不少，我也发现有一些好苗子，日后可以考虑引入我们曲乐科。”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专员则又给每位先生发下了一张全新的计分纸。

末了，他脸上换上关切，细细说：“老师说的是，学生方才言语确实有些不妥，恳请先生消消气，莫因为学生而气坏了身子，您老心脏本就不好，要是因为学生而伤了身子，学生怕是万死难咎其责，云邈先生知道了怕是刚要责怪学生了……”

叶子施看样子是在道歉，可他语气里丝毫听不出歉意，反倒隐隐透露出一股不屑。

“叶子施你什么意思啊？！”

老先生明显是听了叶子施这一番话里的潜台词，眼底怒火愈盛，身子气得发抖，大声呵斥道：“你、你这话是不是想表示，你给我服软是因为老子我身子不好？而你压根就不承认我说的，你还是以为那个弹琴的好过吹箫的是吧？”

叶子施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刚要开口辩解，却又被老先生打断。

“好了！叶子施你个混小子现在是小人得志，是嫌我职位比不过你了是吧？你且省点力气吧，老子我不吃你这一套！”老先生甩了下长袖，只是语气依旧愤愤。

说罢，老先生便扭头不再去看叶子施，本意闭嘴，可最后又气不过，索性拉了拉紧挨他坐着的青年衣袖，气鼓鼓地说：“小泽，你看到叶子施那人刚刚那副可恶的嘴脸了吧？他现在还嫌我这个老家伙不如他了，不仅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还对我满口糊弄！小泽，这里所有人就你职位比他高，而且乐曲方面的造诣也可以把那家伙甩几条街，那你给老头我评评理，我刚刚说的对不对？！我小时候可是最疼你的，你小时候要吃糖，云邈那老家伙不准，还是我给你偷偷送麦芽糖的！现在我受欺负了，你可要给我做主！不能因为旁的什么狗屁原因，就偏袒那家伙！”

老先生说完这一大段话，便小孩子似的嘟起了嘴，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你要敢偏袒叶子施，我就生你一辈子气！”

魏泽言闻言，无奈地看了一眼老先生，拍了拍他苍老的手，温声道：“丘山先生，你能别再叫我小泽了吗？我现在也不小了。而且我小时候也不怎么喜欢吃糖的，您给糖也是有条件的。”

除了年纪最大的那几位老先生，另外年纪稍轻的一些先生们皆不可思议地看着，明明是年纪最大也应该最稳重的丘山先生，此刻正向年纪最轻的魏泽言发抱怨。

这两人莫不是身份对调了？

在场大部分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就连叶子施也不例外，皆目瞪口呆。

而只有那几个年纪最大的老先生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君逸这老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为老不尊。

沈君逸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魏泽言，瘪起嘴不满道：“小泽你这是在记恨以前我用糖骗你吗？我不就是让你去穿一下那个……”

能在书院当先生的人无有一个不是才华横溢，甚至有相当一部分是被人以神童二字夸大的。

可当骄傲如他们来到书院，遇到了无一不精，无一不出色的魏泽言时，这才真正理解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要不是魏泽言身体不好，全心全意扑在了项目研究上，他们这些所谓的天才怕是要羞愤致死。

往日里，魏泽言一向不苟言笑，不论遇到什么，都是神色从容，好像世上没什么能让他感到棘手的事情。

可现在，嗅觉出色的众人仿佛意识到沈君逸口中未言之语，貌似就是事关魏泽言某件不可告人之事，纷纷八卦心起，纷纷悄悄竖起耳朵，想要一听究竟。

能听到堂堂云麓先生的糗事，这可是千年难得一次，哪有不听之理？

“丘山先生！”

可就在此时，魏泽言音量徒然变大，打断了沈君逸话的同时，也逼退了其余人意欲打听的耳朵，他一字一顿地道：“先生，慎言！”

众人皆被青年的包含震慑的目光冷冷扫过，心头莫名心虚起来，下意识就低下了头。

半晌后，才慢慢反应过来，他们刚刚怎么会被魏泽言一个眼神吓得连看都不敢看？

沈君逸夸张地捂住嘴，拼命摇头：“我刚刚是不小心的，小泽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您的。”魏泽言赶紧道，只希望沈君逸莫要再多言。

毕竟，言多必失。

沈君逸使劲点头，不再言语。

魏泽言刚叹了一口气，便听见门口出响起一阵规律的敲门声，随后是少年镇定无比的声音：

“考生六十六号已经做好准备。”

老先生嫌自己刚刚还说得不够解气，又接着骂了一顿，甚至当着考室内一众先生的面，将叶子施的老底都给掀了个底朝天，言语之刻薄可见一斑。

可奇怪的是，往日里在科里说一不二，不容他人置喙的叶子施，此刻却好似兔子见了鹰，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乖得离奇，一张老脸红的滴血，也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乖乖地受了老先生的一番狠批。

叶子施面色兴致高涨，有些兴奋地说：“之前那位四十一号就天赋很高，小小年纪居然能把《巫山》弹得分毫不差，想必受过家族良好的古乐指点。我听说这次入院试还来了几位临川聂家的后辈，也不知道这四十一号是不是其中一个。反观刚刚这位六十五号，同样是一曲《巫山》，吹箫却频频出错，看样子没收过良好的古乐指点，大概是家境贫寒，请不起先生……”

中年人话音未落，身边猛地乍起一道厉斥，宛如惊雷。

莫长君离开考室后，那面屏风后随即响起一阵细密的沙沙声，每位考官皆低着头，面色认真，沉默地提笔在纸张上书写着什么。

“好什么好？！把曲子弹得老气横秋，这就是好？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坐在一位鬓发半白的老先生吹胡子瞪眼，冲着叶子施就是一顿狠批，一点面子也都不给，看样子是丝毫没有把叶子施放在眼里。

“你说刚刚那个吹箫的比不过之前那个弹琴的，我就不乐意了，这个吹箫的虽然技艺略显生疏，可箫声里却有着一股天然的灵气，虽然弹的是别人的曲子，可却在其中有着自己的想法，不像有些考生从头至尾都流露出一股老气横秋，虽然没有出错，可却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刻板至极，这样的考生注定很难有找到自己的路。”

“还有，你刚刚是说什么家世显赫？叶子施你是不是当院财务处处长当得太久了，不然身上怎么尽是一些世俗的铜臭味，连读书人的一点清高气节都没有了，口里总是‘出身’来‘出身’去，你难道忘了你也是出身农家，刚进书院的时候不也连琴谱都看不懂呢？！现在倒好？还拿这个反过去讥讽他人？你也好意思！！”

在其他考官认真打分的时候，青年却轻轻端起茶盏，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水，眼神淡淡扫过窗外的绿植。

在其他考官写好了，青年这才提起笔，信手在纸张上写下一个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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