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么会儿说话的功夫，本就不如何长的路就已经走完了。

男子的目光再次在阿柒手上停留，嘴巴张开，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仍旧没能说得出口，只是点了点头，伸手示意阿柒推门进去。

男子鼻梁高挺，星眸剑目，仪表堂堂，小麦色的肌肤看起来很健康，一袭黑衣，收紧的腰身，勾勒出伟岸的身形，显得整个人无比精神，这样的模样，是年长人最爱的模样，庄重大气。

不过他没有给多余的时间，供阿柒胡思乱想，只是再次问：“你刚刚在看什么？”

身着黑衣的专员转过头看过来。

“对。”阿柒点点头。

男子并未过多为难阿柒，一边转身，一边随口问：“你不要紧张，先生们人都很好，不会刻意刁难你的，给你的曲目都是随机抽取的。”

他这是在开解我？阿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谢谢。”对方身为专员，为了避嫌，本不该过多与考生接触，可他能纯粹一番好心地开解自己，阿柒不会不知好坏，笑着向他道了句谢，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男子顿了一下，目光粗略地扫过阿柒身上，眉头微皱，疑惑道：“你的乐器呢？”

然后，他便看到阿柒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物件，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你要用这个考试？”www.九九^九)xs(.co^m

走进考室内，阿柒深呼吸一口气，握紧手里的东西，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紧张，正声道：“考生第七十一号，考试乐器，埙。”

阿柒的琴已经借给了聂明潇，幸好她身上还带着父亲交给她的埙，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一旁的专员随即走到她身边，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透明盒子，里面是将近二十个的拳头大小的球，肉眼上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差别，示意她通过盒子上方仅供一只手进去洞里，探手抓一个球。

下一瞬，阿柒见他又看过来，旋即低下了头，轻轻“嗯”了一声。

破门而入后，他们发现潜溪先生盖着毛毯，睡在睡椅上，脸上一片安详，可身体早已一片冰冷，而他手中尚握有一支笔，手掌下的纸张上，写的就是这首著名的《生如夏花》。

后人有不少为这首绚烂到了极点，也静美到了极点的诗谱过曲，可甚少有广为流传者，要么阳春白雪到了极点，要么下里巴人到一种地步，几乎没有一种版本能做到两者兼顾。

直到，流云先生带着那一曲《生如夏花》的出现，终于让人天下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才是最符合潜溪先生原诗所要表达的精神——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注）

而面对如此高难度的曲目，阿柒不由紧张起来，她再次深呼吸一口气，旋即捏紧手里的埙，置于唇边，轻轻吹响。

悠远的呜呜声从她嘴边流淌而出。

屏风后的先生们开始集中精神，专心品鉴这曲《生如夏花》。

作为和书院息息相关的曲子，书院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没有人注意到，在屏风的一角，那身着宽松道袍的人，在那埙声响起之时，瞳孔骤然的放大。

一曲得毕，阿柒行礼后，弓腰退了出去。

专员一个个收取诸位考官的计分纸，可当他走到魏泽言身前时，发现他桌前的纸张上空无一字。

沈君逸也看到了，发现魏泽言居然愣愣出神，这可难得一见，他随即轻轻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提醒道：“小泽，该给分了。”

魏泽言却没有任何反应，沈君逸一时间有点摸不着什么情况，叶子施等一众先生们也纷纷发现了魏泽言的怪异之处。

沈君逸见魏泽言仍旧没动，紧闭双眸，额头上有细汗沁出，心里不由有些急了。

他可是知道魏泽言的身体情况的，表面看起来较之常人顶多算是虚了几分，可沈君逸确实清清楚楚明白，这些都是他后天吃了不少苦，才给调养过来的，魏泽言身体亏损在根子上，这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调养得过来的。

沈君逸是在场所有人里唯一知道魏泽言情况的人，所以比在场的所有人都紧张，他担心，魏泽言要是真的出了点什么毛病，后山那群老家伙怕是都会发疯。

“小泽，你还好吗？是不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你说话，说话，别让我担心啊！”沈君逸的声音愈发紧张，连带着在座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不论个人恩怨，魏泽言确实是天纵奇才，站在书院长远来看，他们谁也不想他出什么情况，更何况，魏泽言素来言行得体适中，从不与人结怨，他们也更没有什么理由，袖手旁观。

就在有几个人起身，想要给魏泽言找大夫的时候，却又一道声音及时阻止了他们。

“你们回来，我没事的。”魏泽言的声音听得出的沙哑，叫门口那些人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听魏泽言的话。

魏泽言见了，随即笑了笑，摇头道：“我刚刚真的没事，我刚刚做了个决定。”

“什么决定？”沈君逸不太信。

魏泽言抿了抿唇，眼睛瞥向别处，声音依旧沙哑：

“我决定，我这次乐科的判分，要全部作废。”

那一夜，先生的房间，燃了整整一夜的灯，蜡泪淌了整整一桌子，还顺着桌沿流了下来。

第二日，侍从发现一向生活规律的潜溪先生迟迟没有出来，这才上前敲门，却发现屋内无人应答。

阿柒知道，这便是要抽取自己考试的曲目了。

她挽起袖子，伸进去随便抓了一个球，打开一看，展开里面卷为一团的纸球，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诧。

“你在看什么？”

旁边的专员从阿柒手中接过纸条，念道：“考生第七十一号，考试曲目为《生如夏花》。”

这首《生如夏花》灵感来源于潜溪先生众多著名白话文诗作里，中最为出名的一首，因为这是潜溪先生的遗作。

据说，在潜溪先生死时，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命不久矣，并未允许其他人陪伴，而是选择独处一室，静待死亡的降临。

男子的目光落在阿柒的脸上，眼神中并无指责，仿佛刚刚只是随口一问，眉宇间是一派英气，极容易让人联想起“光明磊落”这四个字。

阿柒回过神来，支支吾吾开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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