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清晨的空气很清爽，阿瑶顺路采了些野果充饥，又给水袋里灌满泉水。一人一虎行到正午累了，便席地而坐，阿瑶捉两只野鸡和阿玄分了。

再树荫之中等到晌午的毒辣阳光弱些才起身出发，赶往下一片树林落脚。

第一次被人在茶馆找茬的时候，阿瑶本着不想招惹是非的原则，乖乖交出一两银子，谁知那泼皮无赖还想要更多。阿瑶索性将所有银子都交给了那人，示意对方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没有银子，语气举止很是客气。

可那男人狞笑着凑近阿瑶，用油乎乎的手摸向阿瑶的脸，怪声怪气地说道：“小美人本身就是个宝，远比那些银子值钱多了......”

刚及笄的少女行走江湖本就容易被豺狼虎豹盯上，加上一身行头不似寻常散人，给阿瑶惹来不少头痛的麻烦事。

经过昨天的事，阿瑶已经真切地意识到何为江湖。便是再不会有人在身边保护自己，自己也再不可以轻易相信别人。

到了城外山中，阿瑶寻了股清泉，趴在小溪边放下剑和包袱，用手掬一捧清水不停地洗脸，可她还是觉得好脏，喉咙里翻涌几下，一附身全都吐在了草地上。

阿玄循着气味凑到阿瑶身边，它虽不是人，却明白阿瑶此刻心中难过。

整整一个月，阿瑶再没敢进入城里。

她哭够了，肚子里有些饿，就进入林中采了些野果充饥，阿玄也是初来乍到，夜深不好捕猎，血腥味会引来不好的东西，一人一虎便草草整顿了一下。在一处高地上阿瑶撒了些驱虫和防蛇的药粉，她虽百毒不侵但不想阿玄被咬，小心起见还是顾虑的周全些。

第二日，一人一虎顺着小溪，走的是人迹罕至的林间小道。

除非驱虫防蛇的药粉快用光了，或是身上带的帕子用旧了，她才进城去到药铺之中，用自己几日采的药材换些必备的药粉。

在深夜，

她偶尔会在突然惊醒，一睁眼发现一旁的树木之间有无数双各色的兽目从黑暗中看着自己，顿时吓得推醒阿玄一人一虎赶紧离开，再换地方休息。

它静静地趴在阿瑶身边，阿瑶附身抱住它，滚烫的泪水从玄虎蓬松的毛发间流下，滴落在青草地上，正是人间四月，阿瑶身在江南竟然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她在城中转了几圈，小城不大才是她敢进来的主要原因。最后挑了一家客栈，她在前台问管账先生这里还收不收厨子。

虽说只给卫庄他们做过饭，但是能得到卫庄那个万分挑剔的人的认可，可见自己厨艺还拿得出手。

帐房先生看了看阿瑶，心道这白白净净的小姑娘进错地方了吧？去隔壁醉仙楼当迎宾丫鬟都是绰绰有余的。

“小姑娘，你难道不知，我们后边这位可是名满齐鲁的第一大厨庖丁？你小丫头到别处玩去罢！”说罢还甩了甩手。

阿瑶心里有数，进了客栈她就偷偷打量边上客人的伙食，不论是菜色还是刀工都很一般。这人定是嫌自己小，才想两句把自己打发了。

“既然这样，不如我就向这位丁先生请教一下如何？”

阿瑶故意说得很大声，引得周围的住店的吃饭的都看了过来。

帐房先生显然没想过那么多，谁知这小丫头竟要比试，他倒是也来了兴趣，说道：“好啊，爷跟你在这里打赌，随便你比什么要是你能赢我们家那位大厨，以后他的活你来干！”

周围传来了起哄的声音。

“好。”

只见帐房先生一撩帘子转身去后厨，不一会身后跟出来一个长得很敦实的胖男人。

那男人走到阿瑶面前，看了看这个刚到自己胸口高的小丫头，鼻孔朝天，先哼了一声。

“你就是那个要和我王大厨比试的小丫头？”

“您不是姓丁么？刚刚这位账房可是说您是名满齐鲁的第一大厨丁先生啊！”丁先生几个字特意咬得很重。

王大厨脸上一红，用胳膊肘顶了一下边上的账房，“你瞎给老子说什么呢？什么丁大厨，你也不怕砸了我招牌！”

边上小厮端上了两副菜板，还有两把差不多的菜刀。

王大厨摸了摸肚子说：“小丫头，账房老孙平时那嘴就是个棉裤腰！他说的是假，不过我这炒菜的功夫是真。我们今天就比一样，看见你边上那桌的凉菜没？那是我们客栈的招牌，我们就比做这个，你要是强过我，我就让位置！”

周围有人喊了几句“老板别欺负人家小姑娘啊”，“哪有那自己拿手菜和别人比的”之类的。

阿瑶凑过去看了看那桌的凉菜，微微一笑，这可比自己在鬼谷的时候给卫庄他们做的差远了。

“我答应。”

她走到菜板前，挽起袖子用绑带固定好，露出一截小臂。右手拎起菜刀，掂了掂重量，巧了和自己在鬼谷的那把差不多。手里自如地挽了个刀花，引得周围几声叫好。

王大厨也不甘示弱，同样准备就绪。

管账孙先生凑了过来，站在两人中间，极会主事地扬声道：“各位各位！我们王大厨今天愿意接受这位小姑娘的挑战，给各位现场演示这道招牌凉拌菜的做法，各位请欣赏！”他还端起边上那桌的凉拌菜给楼上楼下的看热闹的都展示了一下，赚足了眼球。

“双方准备——”

孙先生不知哪搞了跟筷子和瓷碗，用力敲了一下。

“开始！”

说时迟那时快，那位王大厨用力一敲菜板，将菜刀震了起来，稳稳握在手中，他扫了眼阿瑶，见小丫头正在把菜分类，一边分还在一边看旁边桌上那盘凉菜里面都有些什么。

等她准备得差不多了，那边也早开始切上了。

阿瑶微微一笑，这凉拌菜关键就在切丝上，什么样的食材切什么样的厚度都有讲究，黄瓜生脆清凉，便切细长丝；白菜绵软味淡是凉拌菜里的主菜，便是要切的均匀，越细越好。

各样的食材怎么料理她心里都有了数，再看另一边的王大厨已经切完快一半了。

此时，楼上楼下已经有人开始议论，说这小姑娘输定了。

阿瑶伸了伸胳膊，将手用帕子擦了擦，才握起刀开始切丝。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一时间整个客栈里只剩两把菜刀擦擦擦的剁菜声，眼力好的人立刻就能发现，那边的王大厨用的是大块化小、小块再加工的做法，而阿瑶上手就切，切出来的就是根根细长均匀。

边上的王大厨掌勺多年，阿瑶一上手他就立刻看出了手法不一般。

越到后来阿瑶的手法越快，王大厨一开始的领先已经完全被持平了！

店里的人纷纷为二人加油，有喊王大厨的有喊小姑娘的，一时间引来店外的行人都驻足观看。

最后一步，阿瑶娴熟的倒入调料，拿起筷子腕上用力伴了几下就成。

拌凉菜重点在于伴得要均匀，所以如何倒调料就很关键。这些都时阿瑶在鬼谷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自己琢磨的。

“我做好了！”阿瑶端起面前的凉菜，高高举起来，大声地说。

王大厨在边上手忙脚乱地加了些调料，草草收工。

“我、我的也好了！”

此时楼上楼下一片唏嘘，有人喊：“王胖子，明显人小姑娘比你快！输了就是输了，大丈夫敢作敢当，输得起！”还有应和之声。

孙先生也不急，一手端着阿瑶的，一手端着王胖子的。随便放在一楼靠窗的客人桌上，“两位，今天你们就为这次比试做个公证吧？”他满脸堆笑地看着面前的一胖一瘦两个男人。

那个身材挺拔的男人明显迟疑了一下，倒是他边上的那个胖子毫不客气地在阿瑶那盘里夹了一口。

阿瑶顿时有点紧张，她吞了下口水看向那个有些肥胖的背影。

只听那人大声说了一句：“不错！这小丫头的赢了！”

孙账房明显想扳回一城，连忙将王大厨的那盘往那胖子面前推了推，：“客官你还没尝尝我们王大厨的......”

“还尝什么尝？你闻闻他这里面是放了多少醋！还叫人怎么吃！”

看热闹的人都笑成一团，阿瑶也暗自出了口气。

王胖子见丢人了，赶紧跑回了后厨。剩下楼上楼下给阿瑶叫好的声音连绵不绝。

阿瑶朝着四周一抱拳：“谢谢各位捧场，我尚且年轻，今日能险胜王师傅还是运气好。若不是大厨看我初来乍到，不忍心赢我故意放错了调料，我也不会赢。”

她余光扫了扫身后那扇门帘，里面的人影显然放松了些。

孙先生见自讨没趣，就赶紧把人都劝散了。

阿瑶知道，自己这次虽然赢了，却让大厨丢了脸，日后也没法在此工作了。便趁着人潮散去，自己也收拾好东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她走在大街上，摸了摸肚子有些后悔自己刚刚怎么没吃两口凉拌菜，好歹把体力补回来。

这是身后突然有一只大手伸过来，她惊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内力翻涌双手卡住那只胳膊，背后的人闷哼一声。她腰腹用力顶住后边人，瞬间将人摔到面前。

“诶哟！可疼死丁胖子我咯！”

阿瑶定睛一看，竟然是刚刚尝自己菜的那个胖子，另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就不近不远地站在他身后。

“怎么是你？”

“哎呀，丁胖子我看你小姑娘手艺不错，原来这身手也相当好啊。”那胖子被人摔了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这位大叔，对不住，我刚刚没注意到......”

“嗨，没事，你这是还没吃饭吧。”胖子笑眯眯地看着阿瑶，阿瑶点点头。

然后手里就被塞了几块银子，阿瑶愣愣地抬起头。

“哎，小高，你带钱没啊？胖子我带的不太够好像。”胖子转身问身后那个背一个绣着花瓣的黑布琴袋的年轻人。

那人没回他，只摇了摇头。

“那算啦。我们哥俩就这些了，你拿着，小小年纪别饿着肚子。”

那胖子朝她笑了笑，一时间竟让阿瑶想起鬼谷山下的绸缎庄陈大哥，当回过神来那两个人已经走远了。

“二位，多谢帮助，有缘再见。”阿瑶朝他们一抱拳。

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时，她还听到那胖子说什么根骨极佳，解牛什么什么的，心里也没多想。

又过了一个月，阿瑶找到了生财之道。

她发现自己往往能在山中找到一些罕见的药草，或许是鼻子灵敏，她总能闻到附近草药的味道。有些拿到店铺中卖掉，她好几日的吃穿用度都省了。再后来她胆子大了些，还在灵药周围寻些毒蛇之类的毒物。

先生在暗室竹简上提到过，凡剧毒之物百步之内必有解药，这毒药相生的道理很是实用。

阿瑶一次在一株极品凝血草药的边上蹲了足足半日才等到它的邻居——是一条通体雪白的小蛇。

她看这小家伙心中喜爱，有些不忍心强行取它毒液，便在树枝上划破手臂，假寐等小蛇过来。

不一会树叶间就传来了“嘶嘶”的蛇吐信子的声音。

一股冰凉滑腻的感觉顺着小蛇爬过的地方蔓延开，阿瑶感觉到那小东西在舔自己的血，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偷看它。

离近了一看，这小蛇长得很是可爱，通体雪白不说，蛇瞳漆黑如墨，不同于阿瑶每晚能在树叶间看见的那些五颜六色的兽瞳，看起来仿佛通人性一般。

那小蛇舔了半天也不下口，阿瑶有些等不及了，便睁开双眼看这小蛇。

小白蛇也感受到阿瑶的目光，立起身子直直的看回去。

“嘶”

阿瑶扶额，自己听不懂蛇语啊。

“我的血你也尝了，对不对您胃口您倒是表示表示？”

“嘶”

小蛇盘在她手臂上，不知怎得阿瑶竟然似乎理解了小蛇的意图。她跳下了树，小蛇还老老实实地盘在她身上。阿玄看见阿瑶回来时身上多了一股血的味道，以为她受伤了，赶紧撑着巨大的身体凑过来四处嗅。结果看见阿瑶左臂上盘着的小蛇，喉咙里立刻发出警告声。

小蛇也不甘示弱，立起身子朝阿玄吐信子。

后来，一人一虎一蛇便一起踏上了前路。

有一次阿瑶去一家药铺卖草药，那掌柜一眼偷瞄到阿瑶竹篓里的小白。

小白是阿瑶给起的名字。

立刻一脸堆笑地把阿瑶叫到一边没人之处，告诉她想要重金买这小蛇。

原来和极品凝血药相生相克的小白是一种很少见的蛇，这种蛇不已生肉为食，而是以血液为食，所以体态很小。不过这种小蛇一旦咬人，那人并不会中毒而是会血流不止，除了与它相生的凝血草药没有克星。

阿瑶顿时感觉自己行走江湖是拣到了宝贝。还好当初没有将那株凝血药交给药铺掌柜，等她又往前走了几日，确认没人打自己小白的主意了才将凝血草药送到一家小铺子，将其磨成粉末装在白瓷瓶之中随身携带。

小蛇身量小，每日只要饮少量的血就足够维持。阿瑶便刺破指尖将自己的血存在小瓶里，小蛇饿了就会从自己腰间的小竹篓里钻出来用小脑袋顶自己腰间盛血的小瓷瓶，示意自己要吃的。

其实很方便，不过阿玄常常不高兴就是了。阿瑶余光里瞥见阿玄的虎尾一扫一扫的显然是又生气了，一只老虎和一条蛇争风吃醋的日子她感觉自己好像养了两个孩子，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人在江湖若非逐名便是求利，特别是剑客之间。像阿瑶这样的无所求的人，可以说极少。

江湖上有剑谱，是有名的相剑师风胡子所评，剑谱上的名剑是按照剑的光泽、剑锋还有铸剑时的天地之气排出的三六九等。但世间也有许多名剑并不在剑谱之中，有的是因为历任剑客都隐居修炼少参与江湖之事，有的是因为剑的特殊而不为人知。

阿瑶的佩剑惊鸿属于后者。

举剑谱诸多名剑中，长剑并不多见。一般的剑可佩于腰间，单手便可按住剑身，但长剑不同。

以剑谱上排名第一的天问为例，持剑时若是佩于腰间首先需要佩剑者身形足够挺拔，其次在行走之时，还要用拇指压住剑柄来维持长剑的平衡。

所以阿瑶行走江湖，往往都是负剑而行，方便拔剑。

惊鸿以精钢铸剑身，剑刃轻薄却坚硬无比，剑上无雕饰，剑刃纹路浑然天成。只是即便再轻巧也是长剑，挥动起来比普通的剑更耗费内力。

好在阿瑶因心性单纯又起步早，故此内功出众，虽没有与人切磋过，不过内功已然是超乎众人，用起惊鸿来也还算绰绰有余。

又过了数月。

江湖上渐渐流传出了白衣药仙的传说。

据说有位白衣姑娘四处云游，她经过药铺都会给老板些极难寻到的药材。不过没有人知道她的姓名，只知道她似乎是用剑的，却也没人见过她拔剑。

阿瑶一开始并不知道那是在说自己，毕竟自己的那些药材确实是运气好得来的。不过当她有一次再踏进一家药铺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周围的目光都注视过来。

她将药材交给老板，老板双眼惊讶地问她：“药仙姑娘怎么光临我这小店，可是要在这小镇里住些时日？”

阿瑶下意识往身后看了看，似乎没有别人，“老伯，你是在同我讲话么？”

“当然是姑娘你了，你的故事我们药铺子之间都在传，说药仙姑娘白衣负剑，可不就是你这样的？”店老板笑眯眯地看着她。

那次开始阿瑶意识到，自己采的草药原来都是寻常药铺里少见的名贵药材。而白衣药仙竟然是药铺老板之间对自己的美称。

她心里有些郁闷，若不是行走江湖身上没钱怎么会干这种挖药换钱的事......自己如今出了名，还怎么好意思管人家要钱了，这不是要断了自己财路么？

为防止惹来麻烦，阿瑶一日碰巧见有铺子在卖小东西，她便计上心来，要人帮自己在前些日子买的面纱一角绣了个玄虎白蛇的象形花纹。

那之后见到白衣药仙的人渐渐少了，只是据说一些药铺里会凭空多出一包名贵草药，边上竹片上写着价格，背面有个有蛇有虎的奇怪花纹。掌柜的一翻柜台，确实少了竹片上写的那么多钱。有人说那是白衣药仙的记号，阿瑶有时在茶馆喝茶，听到有些人提起自己的药帮了大忙，心里也受用的很。

昨夜她特意好好洗了个澡，此刻将自己整理齐整，可是要谋一份工作的。

街边是肉铺，鱼铺，绸缎庄，酒楼，饭庄还有些小作坊。

此刻的阿瑶不再是刚离开鬼谷意气风发的小姑娘了，整日风吹日晒，风餐露宿，身上痒了便在深山里寻一处僻静的冷泉将自己洗干净。虽然阿玄也常常下水一同“洗澡”，却总是扒着阿瑶嬉耍，闹得阿瑶最后在冷水中不觉泡了快一个时辰。好在她的体温冬天温暖夏天又低一些，又有内力护身才没有生病。

阿瑶其实很清楚自己是在逃避。

江湖中行走数月，阿瑶忽地成长了。

当初初入江湖，被那个不知名的小混混吓到之后，她真的不敢再去相信任何人了。

再过了一个月天气炎热得很，山林中是动物最多的，她不敢再住在城外。之前的两个月，自己经常在夜里惊醒，杏目之下已经生了好重的黑眼圈。

她将阿玄安顿好，自己趁天亮进了城。

阿瑶怒火中烧，拍掉那人的手反身一掌将那人用内力拍出茶馆。将大半银两都留给小二，权当破财消灾了。

那之后她马不停蹄地趁着宵禁连夜出城，一刻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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