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离那些韩国旧事已经过了太久太久。

卫庄向韩王要了桩婚事，自己得着便宜倒是也收敛，转头就跑路了。虽说这就是计划，但新郑城中谁不在意都可以，红莲公主一定很介意。

十年前离开韩国，自己潇洒如风。结果，后来完全没办法和流沙联络，卫庄那边就顶算是帮了只小白眼狼。

那之后除去闭关，跟着墨家的各位四处行侠，小日子过得相当充实。

想到可能是卫庄的手笔，她面儿上不说，心里其实有些怕。

那原来已经是十年前了...

不止他，连流沙的处境都相当清苦，不然怎么沦为为钱效命的组织？

所以她哪里敢去招惹卫庄？不管她怎么解释，都像是在看笑话。

一想到红莲，小瑶没有出息地哆嗦了一下。

她害怕卫庄知道自己在墨家，也害怕被流沙找到。

因为自己甩了个很大很大的烂摊子在十年前，然后就跑了。

当初还好自己跑得快，不然恐怕得被她扒一层皮。那时新郑城不说腥风血雨，也算得上乌烟瘴气了。

而卫庄自然是不介意，才会这样提的。

对于卫庄这边，她不知哪里来的自信，一直心安理得的。

那家伙自尊简直强得要命，不被他就地正法了，就凭流沙都能把她吞得骨头都不剩。

“难道不是一直都我洗完么...”

走上前去搂住刚到自己胸口的月儿，有说有笑地去用饭了。

竹屋内。

“阿蓉，最近来得病人好像越来越多了。”

端木蓉闻言点了点头，月儿清楚蓉姐姐寡言，立刻代为回答。

“自从秦国一统天下，这里的伤员就越来越少了，不过最近嬴政大兴土木...”

小瑶看着一本正经的月儿扑哧一笑。

“小瑶姐姐！”

月儿瞪了她一眼。

“哎哟哎哟，怎么连月儿都瞪我了，可别向阿蓉发展啊，多笑笑才招人喜欢呢。”

小瑶捂着心口说道。

月儿脸颊一红，轻轻地哼了一声。

“工程难度大，劳工又吃不饱，意外也就多些。”

端木蓉开口说道。

“阿蓉...”

小瑶放下碗筷凑到她身边，朝她耳朵吹气。

“我刚刚说的话你有没有往心里去啊，要多笑笑才更招人喜欢。”

“无聊。”

端木蓉脸一拉，端着碗筷就出去了。

“哎，今天可是我洗碗！”

看着她有些泛红的耳垂，小瑶和月儿相视一笑。

镜湖医仙冷面寡言，可相处了才知道，端木蓉性子里外冷内热、外刚内柔，分明就是寻常的心善姑娘。就是不爱笑了些，才总叫人以为脾气不好罢了。

伸手夹着鸡肉块，小瑶不动声色地看着对面用饭举止十分得体的月儿。

她认识月儿，月儿却不认识她。

月儿名号高月，正是数年前燕国太子妃的女儿。

高月这个名字总会向她拉回到六指黑侠死的那一晚，所以她从不连名带姓，只叫她月儿。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就是杀害前任巨子的人。

小瑶摇了摇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小瑶姐姐？”

“姐姐吃好了，月儿快去帮阿蓉罢。”

她微笑着看月儿一蹦一跳地跑去找端木蓉，神色才渐渐安静。

“这孩子也可怜，父母双亡也不知以后离开镜湖，还有谁能为她遮风挡雨...”

看月儿走远了，她才没忍住开口叹道。

洗过了碗筷，小瑶便得得瑟瑟地去煎药室找端木蓉。

“阿蓉——”

接收到了端木蓉万分不情愿的拒绝，小瑶还是不畏惧死亡地从后面抱住端木蓉，把脑袋埋在她发丝间轻轻嗅着那股药香气。

她惯与人亲近，端木蓉却相反，狭路相逢自然是勇者胜。

完美把握到端木蓉拔针的前一刻，小瑶立刻移动到一旁捣药的高月边上帮活。

烧菜煮饭她在行，可药理一窍不通也是无奈。想起早年那个药仙的名头，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在端木蓉面前提这个，怕不是会被她用言语暗杀。

老实站在月儿边上，小女孩笑眼弯弯地给她了些力气活，其余的还是要亲力亲为。

三个各有风情的女子浸泡在药香中，简直是人间风景。可惜镜湖冷清，一向只有这三个姑娘相护嬉戏，准确的说是两个。

镜湖不比鬼谷，傍水倒是尚可，但离山林还有泛舟一段的远近，物资缺乏总不能整日吃鱼吧？

月儿天生好脾气，又肯吃苦，完全没有王侯贵族那份奢靡娇柔。小瑶喜欢之余，也教她一些调动真气的法子，毕竟是她的专长，比起打打杀杀还是交给小女孩些救人的把式要好些。

阿玄就被她丢在机关城那边的丛林了，玄虎体型太大实在不方便带着它四处走，在医庄这些日子她也终于得着空和人多相处相处。

“小瑶姐姐。”

“嗯？是月儿啊，何事？”

高月走过来，借着星光坐在小瑶身旁，她抬起眼眸看着满天星斗，褐色的眸中闪动着一股和缓的悲伤。

“姐姐看起来不比蓉姐姐年长，怎么内功修为要比蓉姐姐厉害那么多？”

她好奇地眨着眼睛。

“有些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阿蓉修习医术，我却相反打小练武习剑术。儒家不是讲究，术业有专攻么，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小瑶眼珠一转，

“月儿呢，有没有什么擅长的事？”

高月看着她，一瞬间仿佛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的过往。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高月回过神来，小瑶已经举起一只手在她面前晃动了有一会儿。

“我...我没有。”

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能看见那些星星，高月心里的声音如此说。

“月儿还小，以后慢慢会找到的。”

等高月离开，小瑶才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刚刚她确实有意试探，但小女孩藏得好，她也没想要再问下去，想这乱世中，谁还没有些小秘密？

对于她的母亲，高月的话里似乎有些模糊。

并非是遮掩，而是她确实不容易回想起太多。小瑶心里有谱，阴阳家最喜欢对人记忆动手脚，月儿的母亲在阴阳家地位极高，选择让她忘记一些何尝不是种更稳妥的方法？

“看来从月儿这里，是找不到什么线索了。”

她来这里比起替盗跖看望端木，更为了找寻自己的身世，可惜所得甚少。

镜湖的日子□□逸，反倒有些没意思。小瑶性子里喜欢热闹，端木蓉成天给她冷脸看，她也不是没有脾气的，当然不愿意一直这样倒贴。

在镜湖也就只住了两个来月，她就跟端木蓉高月打招呼离开了。

离开镜湖，小瑶也没回去机关城，而是相反深入江湖找寻流沙的踪影。既然卫庄都把魔爪伸向墨家了，那自己也该出面解决一下，趁着他还没把事情搞得过火。

找寻流沙一直也不是难事，难的是小瑶说服自己不要害怕卫庄这一件事而已。

从镜湖离开一直往流沙传闻多的地方去，走着走着就碰见所谓的“流沙刺客”了。

上党。

小瑶今日心情不错，寻了个茶馆喝茶休息，嚼着桃花糕嘬着浓茶，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今儿个可真舒服！

这间茶馆不算大，人却很多，据说是招牌的浓茶醒神功效拔群，深受过往江湖散客喜爱。

“怎么这回这么倒霉，轮到哥几个去找那位大人？”

茶馆的一角传来窃窃私语，一人在向伙伴发牢骚，伙伴连忙安慰。

“多接触接触上面的大人，高升的机会可是会更多。”

那人完全没有领会到那份喜悦，反而叹了口气。

“看你这样，你是没见过那位大人吧？”

他顿了顿，更小声地说，

“无双鬼大人，可是四位大人里面最残暴的，据说所有去传递消息的弟兄，都没活着回来...

半年前有一个算是半死不活地回来了，可惜两条胳膊也断了，没过多久就自觉退出了...”

“有这种事！”安慰的人也有些慌张起来。

这样的窃窃私语传到小瑶耳畔就变成两个字，无双鬼。

是个很久没有听到的名字啊。

看来只要跟着这两个人，就有可能摸到流沙的根系。

她一路尾随，躲在树荫里看着无双像提小鸡一样地把其中一个拎起来，在空中用力挥舞了许久才一松手让他飞远了，不由得摇头，倒底还是无双啊。

跟着“伤病”，一步一步地摸到了流沙的分据点——上党据点。

原本是好说歹说，希望有个人能带她去总据点见卫庄，结果流沙刺客还都是忠犬，全都二话不说伸手就干，足足折腾了她半天，才把整个据点收拾住。

“小哥，打也打了，带我去见你们卫庄大人？”

她坐在叠罗汉般堆成高高一堆的流沙刺客“山”顶，低头问下面的所有人。

所有人都不说话也不回应，她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卫庄的手下怎么都跟他似的话这么少...

“那这样吧，”她眨眨眼，“我给你们每个人身上割一道口子，然后吊在树上，这里晚上有狼吧，你们猜猜...狼会不会爬树呀？”

良久，终于有一个长相周正二十出头的年轻刺客颤微微地举起手。

刚刚就他像是不要命一样攻击自己，现在累的动弹不得。

小瑶一扬下颌，“你说？”

“我...我带您去...”

“哦？”她饶有兴趣地挑眉，“你怕狼？”

刺客耳根子立刻红了，好久才闷闷地憋出一句“我怕高”，把小瑶逗地是前仰后合，不倒翁似的花枝乱颤着笑了半天。

流沙声明不好，没有一个刺客是无辜的。

小瑶遵循这个原则，封了刺客的内力运转，将他双手用绳子绑在一起，另一头自己牵在手里，这样招摇过市。

小瑶没注意旁人指指点点，倒是那刺客先忍不住开口了。

“您...要不还是将我双手绑在身后罢。”

“那不是更像遛狗了么？”

“......”

一路赶回流沙总部只用了数日，到了地方小瑶就按着约定放人，自己提着剑往里走。

流沙总部。

流沙的行踪不定，似风中飞沙般没有归宿，连总部都是建在这无名树林之中。

要说今日没有经历一番麻烦，连她自己都不信。

一边提着惊鸿往里面走，一边余光扫过，四周的树叶仿佛有些不自然地抖了抖。

“...行了各位，都出来罢。”

立刻有几个影子从树丛中弹射出来落在地上。

小瑶只一打眼就知道这些人的身手比上党那几个厉害不少，她还不死心，想和人家讲道理，整天打架累不累？

“我其实是来...”

“嗖——”

话音未落，四周就有暗器从林中射出，小瑶翻身躲过同时回避刺客的进攻。

这可有些不好办。

硬闯一定会很麻烦，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小瑶撅了撅小嘴，突然心生一计。

白色的身影在箭雨中腾挪，周身还围绕着几个难缠的黑影。

“啊！”

白影一顿，跌坐在地上，左边肩胛出中了一箭。

箭是粹了毒的，没过多久白影就趴在了地上。周围的几个绑了她的双手双脚，还没收了兵刃，个子高的刺客把人扛起来往面里走去。

“大人，人抓到了。”

白衣姑娘被毫不留情地丢在地上，脸朝地面的那种。

虽然想破口大骂，不过毕竟计划是成功了，她也就依计老老实实地装死。

感受到身后的几股气息消失了，扒在地上的一团还在努力感知周围林中的气息。

“擅闯流沙，打伤我的手下，阁下要与我为敌么？”

卫庄眼神都没赏一个，眉头紧锁着看着手里的竹简，显然是上党那边的损失惨重。

从小瑶的角度，竹简刚好挡住卫庄的脸，她看不见对方表情，就老老实实地装死，其实心里已经有些打退堂鼓了。

一边在告诫自己要从容，另一边完全控制不住想跳起来打人的冲动。

听下面许久没动静，卫庄微微抬眸，将竹简放在腿上，这才看见下面那个趴在地上的东西。

“竹叶青，毒发并不迅速却足够致命，寻死也不要脏了流沙的地方。”

小瑶感受到自己脊柱一凉，半天才缓过神来，乖乖地滚了一圈。

小脸从地上抬起，对上卫庄眼神的一瞬间，她似乎从那双鹰灰色的眸子里看见了一分转瞬即逝的笑意。

“...死不了，卫庄，给送我个绑罢...”

她万分不愿地跪在地上，被绑的地方她也没动手脚，没办法，演戏自然是要真实些。

“哦？”

尾音上扬，对方显然不打算帮她。

“哼。”

见他看自己热闹，小瑶立刻斗志上脑，像只巨大的兔子一样，在地上拱了半天，终于从腰间摸到了小刀。

她身手敏捷地给自己结了绑，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叉着腰站在卫庄对面。

她原本想破口大骂再满地撒泼给自己涨涨气势，结果看见卫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自己立刻怂了。

“呼——”

一阵风适时地刮过，扬起小瑶的碎发，她身手轻轻将其掖在耳后，卫庄不说话，就静静看着她，场面一度十分寂静。

“卫、卫庄，你...有没有想我呀！”

原本打算解除尴尬的小瑶，思来想去，想来思去，千言万语涌到嘴边竟然就变成了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废话。

话一出口，她就无力地拍了一把脑门。

完了，说什么不好，这说的还不如放屁。

“有。”

什么？

小瑶错愕地抬起脸，看着对面依旧面无表情，已经将视线转回竹简上的卫庄。

刚刚是错觉？

不不不我耳力这么好怎么会听错！

她陷入了更加尴尬的局面，既不敢让卫庄再说一遍，又总觉得自己听错了，很不好办。

小瑶怂气附体，立刻笑嘻嘻地转移了话题，却没注意到自己心口软得厉害。

“上党那边也是我干的，你要骂就骂罢，我不顶嘴...真的。”

说罢，还乖乖地底下脑袋，一副老实等骂的样子。

“你干的？”

卫庄显然不信。

“是啊。”

“有端掉上党的据点的实力，还会被外面那几个废物抓进来？”

“额...我不是...想着尽快见你嘛。”

小瑶不老实地用食指挠了挠脸颊，这会想起来害臊了。

卫庄显然是不知被自己那句话说得称心了，一下子十分受用。

“那你还算有长进。”

咦？

小瑶歪头，不骂我么？怎么好像还夸我了...

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扮猪吃老虎、黄鼠狼给鸡拜年，各种奇奇怪怪的用法纷纷从她脑海中闪过，总结起来——不懂。

“那...你还生气不？”

小瑶怯生生地瞅着卫庄。

“哼。”

哦，他原谅自己了。

仗着对卫庄这种回答的语气理解深刻的基础，小瑶立刻松了口气。

卫庄坐在石椅上看竹简，小瑶就盘腿坐在边上双手撑着脸看他。

无名树林在微风中起舞，深处的宽敞平地上，白衣姑娘支着头坐在玄衣男子边上。鸟鸣花香似乎都鲜活起来，古树枝头还跑出来几只小松鼠，偷偷地看着他们。

良辰美景，全被小瑶这不解风情的丫头打散了。

“赤练不在吧...”

卫庄看了抖似筛糠的小瑶一眼，嫌弃地移开了目光。

“不在。”

“呼...”

闻言，小姑娘才算是松了口气。

卫庄好像很忙，她也不好打扰，就问卫庄这里还有空房间么，自己想借住一阵子。卫庄便随便找了个人过来带她过去了。

“来啦月儿！”

“再不来，蓉姐姐说了今天就你洗碗~”

看着纵横长大，鬼谷传人有几分情义她心里明镜。谁都可能当真，除了他卫庄。

不过，被抓回去对簿公堂就太没意思了。

自从上次被人虚晃一枪，小瑶连行事作风都更加收敛了。

思来想去，她就跑到了号称墨家最最隐秘的分据点——镜湖医庄。

“小瑶姐姐开饭啦——”

听到放饭，小瑶立刻收回思绪，鲤鱼打挺地从草地上起身。

卫庄那边，就相当不如意了。

自从韩非离开，韩王安据说也曾为难卫庄，不过具体到何种程度就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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