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渐离没看到那个跳脱的身影，轻声问，“怎么不见小白？”

雪女在周遭人注视前松开了手，“小白...这几日出去了。”

盖聂认可她的做法，帝国章邯不是善类，合作如果建立在血肉交易上，可以说危如累卵，“可要我同去？”

未料想盖聂如此提议，她都快忘了，原先在鬼谷、这个像大哥一样照顾她的男人一贯少言躬行。

“我方才跟雪女姑娘说了，离开据点一阵子。”她说。

拇指轻轻点了点她的手背，让你担心了、阿雪。

多年来盖聂似乎从未发觉，他为人处世的底线，竟是云梦鬼谷拜师学艺时偶然认识的、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姑娘。

鬼谷中人相互信任，却又刻意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就好像三柄形态各异的利刃，只有这样才能阻止不必要的内斗发生。

一旁的班大师闻言轻叹了一口气，“哎...这丫头。”

只能说盖聂虽是剑圣，但不失为君子，为人处世之道都颇为洞悉。

大铁锤一行归来，雪女走到高渐离身边，看见他眼中不甘心知这次计划怕是...“小高。”她轻轻牵住那只常年舞剑弹琴的骨节分明的手。

“这么多年了，小白这家伙、还是喜欢什么事都自己背。”盗跖用指尖转着飞碟，撇了撇嘴说道。他跟小白关系虽好，但对人处事一向直爽，一定要说的话，就是看不惯她什么都不肯说。

在墨家，这家伙的秘密最多。

高渐离道：“此次计划失败，嬴政很快会对这周遭方圆百里进行严密排查，我们要尽快转移。”他对身旁的雪女说，“记得给小白留讯号。”

倒是没有想到，墨家对阿瑶竟也如此放心。盖聂初识墨家头领，以为按照墨家教义，值此多事之秋行事，理应相互照应。看来，阿瑶在墨家的地位颇为特殊。

班大师心中一震，小白加入墨家时曾说，她没有名字。

雪女认为有诈，笑道：“小白是燕国人，难道出身韩国的流沙会比我们更清楚？”

“燕人？”白凤挑眉，似乎听了天大的笑话，“号称明断的墨家，居然会听信片面之词？原来如此，比你们都早加入墨家，所以自然没人追究她的过往，真是聪明的花招。”

“听起来，你似乎认识一个跟小白很像的人。”清冷的女声响起，众人回身，是端木蓉。

白凤一扬下巴，等待后文。

端木蓉道：“你凭什么觉得，你见到的，就是真正的小白？流沙自以为无拘无束，也不过是卫庄手中的一把剑罢了。”

白凤不动声色地一挑眉，端木蓉师出医家，近日那女人受伤多半是她治疗，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也未必是虚张声势，“一个刚从鬼门关走出来的人，也有力气在这里言之凿凿？”

“白凤，你！”盗跖瞪眼大喝一声。

白凤跳上巨鸟背，“秦军还有半盏茶的时间查到此处，但愿墨家的转移速度，会比口才好些。”白鸟振翅而起，转瞬间没了踪影。

高渐离立刻安排撤离，墨家人与流沙有嫌隙，多半没把白凤的话放在心里，除了一个人。

端木蓉一边收拾行李，想起自己初次给白瑶诊脉。

医者识脉，她几乎不敢相信那股内力，虽然沉静，却庞大的超乎寻常。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那股内力走势，与师傅此生最恨的人一样。

原来，加入墨家的每个人目的都是不同的。

漠北，秦军大营。

“公子，有人求见。”帐外卫兵进来禀报。

扶苏正披着外袍看沙盘局势，蒙恬在侧执剑戒备，二人听到消息对视后，后者挡在扶苏前按住剑柄，“是什么人？”

卫兵拱手，“说是扶苏公子所托之人，自称夜幕。”

“夜幕？”蒙恬稍加思索，“十几年前的韩国势力，不是被流沙灭了么。”

扶苏沉思片刻，眉心舒展笑道：“确实有这么一位，请进来罢。”

“是。”

卫兵出去片刻，一只素手掀起帐帘来人低头进来，干裂的风息吹响铁靴上的银铃，绛色外袍随风而动，一袭赤红衣衫腰间别着晶莹剔透的素色剑鞘。

蒙恬并未见过来人，余光观察公子神色，扶苏笑道：“扶苏不过临时起意，想不到竟然结识先生，初识不以真面目示人，原来先生大有来头。这夜幕之名，真是让人想起很多从前的事。”

先生？蒙恬打量着看起来不足二十的小姑娘，公子与夜幕何时有了联系。

“是夜幕选择了公子殿下，正如罗网选择了帝国。”来人笑道，声音清脆却不失气势，言语毫不避讳。

蒙恬厉声喝到：“大胆！”被扶苏拦下，面色低沉地站在一旁。

扶苏道：“先生来此，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说。”

来人拿出一只封并未开启的卷轴递给蒙恬，蒙恬拆开后目不斜视地直接递给扶苏，“荧惑之石将在陛下东巡之际出现，这是上面原本的和如今的文字。”

亡秦者胡，扶苏立而地分。

扶苏合上卷轴，抽出内芯烧毁，神色淡然地问道：“先生来此的缘由，扶苏大概猜到了。只是、先生此举想得到什么，扶苏却还没参悟，请先生解惑。”

“公子殿下仁爱，如今身中狼毒的消息传到中原，适逢东巡、十八世子陪同陛下，难免让陛下担忧。”来人低声道，“漠北狼族前几日已经送来解药，公子接下来需要面对的，该是匈奴和荧惑之石。”

扶苏眼中一亮，“原来解药是先生手笔，只是不知...”

“夜幕不在意王权，不在意身份，只关心一件事，公子是否是能够救苍生于水火之人。”

蒙恬道：“公子出身王室，同王室一样，自然有仁爱之心，不需旁人揣测。”

“蒙将军。”扶苏示意他低声，复对来人道：“先生之意扶苏明白，如今中原亦是危机四伏、叛逆丛生，只怕父皇东巡，会有诸多危险。”

来人道：“公子明鉴，两日前博浪沙，才有人行刺未遂。”

“什么！那陛下...”蒙恬追问。

“陛下无碍，罗网在侧，能扰乱君心的事多半不会出现。”她说，“公子明白其中缘由，夜幕只是提醒公子，下一道圣旨降临漠北，公子的决断将会牵扯中原，甚至帝国的变故。”

扶苏道：“圣旨？”王室秘辛，夜幕又如何得知？咸阳中车府掌管事务变动...原来是这样。

她笑道：“夜幕只是问，倘若变故发生，公子与我的约定，是否还作数。”

扶苏心中一震，他明白了来人的意图，只是想不到...若真走到最后一步，王室的命运竟会掌握在江湖势力手中。他点了点头，“先生若守约，扶苏感激不尽。”

蒙恬见帝国公子起身朝来人施礼，忙扶起扶苏，“公子，这不合礼数。”他伸手搀扶才发现公子行礼的沉重，公子一向不理江湖之事，究竟为何与夜幕合作？

“扶苏公子，在下受人所托、自然尽人之事，夜幕托公子信赖，恭祝公子安康。”

来人拱手，转身离开时外袍背后的暗纹刺绣仿佛要吸尽日光，猛虎出山林，脚踏玄冰。

等人离去，扶苏怔怔地想着那个纹样，半晌开口叹道：“真是离奇。”真是想不到，与当年韩魏联姻有关之人，竟躲过了罗网的爪牙。

皑皑血衣侯，血衣堡最后的也是最年轻的侯爵，当年阻拦燕赵联军的竟然是她。

蒙恬当年方才追随如今陛下，对韩国旧时不甚了解，但多年领军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跟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离开扶苏大营后，一路向西，就到了狼族的地盘。

白瑶摘下防沙斗笠，刚向前几步，山坡后就窜出几匹狼，包围似的朝她走来。

她理好衣摆俯下身抱膝蹲着，等它们近前来嗅。几只狼嗅了几口，立刻放下攻击姿态，躺在地上肚皮朝天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

随手撸了几下，她起身对脚边意犹未尽的家伙们说道：“该带路啦。”几只狼从地上翻身起来，摇着尾巴走在前面，她跟着狼的脚步朝荒凉处走去。

雪女亮出玉箫，“但如果流沙执意纠缠，墨家也不会不卑不亢。”

白凤冷笑，“看样子，你们一个个似乎很了解所谓的‘小白’姑娘，应该不会...连她真名都不知吧？”

“讯号就不必了，这个人流沙会联系。”白凤送几人回来，靠着洁白的巨鸟摆弄着羽刃，轻巧地说。

高渐离道：“流沙什么时候这么好心？”

白瑶忙活了一通匆匆忙忙地跑回来时，卫庄已经走了，盖聂转达说。她看着手里端着的早饭，只能跟盖聂一人一份分了。

“流沙对一般的墨家人自然也没什么兴趣。”白凤道。

虽然墨家流沙暂时合作，但对于卫庄还是不予信任。卫庄带兵攻破机关城，纵容秦军屠/杀墨家弟子，恒河流沙的杀人游戏，墨家对这个人永远不会抱有任何期望，所以对流沙，墨家向来不指望什么。

高渐离向前一步，“如果是机关城的交锋，以流沙的目光，居然不会放过一个姑娘。”

“嗯...无妨，我有防身之法，聂哥哥还是坐镇墨家吧，这次刺杀...恐怕凶多吉少，又要尽快转移了。”

盖聂点头，既然她留有后手，自己也就不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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