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一位同样装扮的小将士，一边呵着冻得通红肿胀的手，一边含着泪，在一本小册子上划记着：某某某、生卒、职位编号。

前方长路漫漫，天地相接，苍茫无边。突然一阵飓风刮过，一切景象消逝。眼前仍是大雪纷飞和余势未息的天崩地陷，满谷汹涌的泥石流，被卷之人一丝丝隐约的呼救声。

扛着大刀的成乾正从山林中回来，见到此景，兴奋得不能自抑，挥着大刀冲过惊愕不已的人群，连声高呼：“圣战到底！圣战到底！一死方休！死得其所！”

说完用力抛出芦沟潐村镇村大刀，叫道：“主公，你的大刀！来也。”

清岩寺山门之外的人们看见：浓烟滚滚中，即将沉没的大主殿上空，出现千军万马，杀声震天，烽烟炮火中领头的是一位脸色红润、长满腮络胡须的壮汉，身后几位小将，手举一本小册子，高声大呼：圣公万岁！天国万岁！圣战到底！驱除外强！是法平等，永无高下之类的话语。

白雪皑皑的群山之中，上百位被冻僵的小将士，变成一个个雪人。一个头戴六角鸭嘴帽，围着脖巾，苗条秀气的女将士，悲痛欲绝的拉扯着他们，哭喊着：都给我站起来！站起来。

只听这位壮汉流着眼泪，抚着他的头巾，像是在说：你们太小太年轻了，我于心何忍？去我一人，保全大家。自从大革命失败之后，我一直扪心自问，革命、圣战到底最终是为了什么？临别前，说句心理话，我不想再见那么多无谓的流血牺牲了......

呸！只见一帮誓死抗战的童子军当中，冲出一位年纪稍长的绪满胡子的方脸汉子，啐了一口道：革命、圣战，最终只分输赢，不讲道理。我们理想的天国，就葬送在你这等心慈手软、优柔寡断的读书人手里。

到了宏音法师所说的申酉之时，突然雪住天晴，天光窄现。

寺院山门之外观看的人们，连忙举臂遮掩喷涌而来的鲜血。

却见惨烈的景象忽隐。只见漫天飞雪，狂风呼啸，让人站不住脚，睁不开眼睛。

一位身材略胖、壮实的年轻人，脸沾血迹和污泥，手持战斧，站在群山上，回望了一下白雪覆盖、阳光照耀下的故园，抹了一把眼泪。挎着好心人给他打点的包裹，只身逃亡。

此人正是李辉。

却说几天前，胡麻铁和处州府判官、司理参军胡乃成，一路搜查到了桃花岭前，对他家的车队，搜了个底朝天，连“天下第一”的车轮胎也不放过，没能搜出一点官银和赃物。

说罢只见他举起刀子，切腹自尽，以死明志，怒目圆睁，鲜血喷涌。

胡麻铁与一位家丁，挥刀砍向李辉，胡麻铁卖了个破绽，却一大刀劈向“大角金牛”。金大牛馆扑身向前，用整个身子死死拦住胡麻铁的大刀，刀子深深砍进他的血肉。

胡麻铁道：“好个牛郎馆，以身殉职。”

身后胡家车队一人，一把短柄斧头，飞掷过来砍中金大的脖颈。胡麻铁用力一挑一挥，一刀砍向“大角金牛”，咔嚓一声，一只牛角齐根而断。点点黄金，从中空的牛角中掉了出来，眼尖的乔装打扮尾随的官兵，大声惊呼。

李爸爸、李妈妈晚到一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呈金奇谋，被识破了。只好拔刀，与李家车队的车把式们，一起奋力拼杀，突围而走。

与各路官兵斗智斗勇，在憬邻县和磬田县交界的崇山峻岭之间，周旋几日。最后双双牺牲，俩位家丁护着李辉逃过此劫。趁着官兵等人们注意力集中在清岩寺之时，偷偷潜回芦沟潐村，发现自己家中，已被洗劫一空，遗留的一家数口人，都被杀害。李姓、杨姓一脉，就此在芦沟潐村一带没落。

从山谷中逃回来的村民说，叶晓艺等人跌入泥石流，死定了；另外几人估计也是九死一生。李辉也不敢再做逗留，悲怆逃走。刚入山岭，突然雪住天晴，回望故园，如此壮丽，却是满含血泪，不由得怆然涕下。

咬牙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曾在一地方县志上翻看到过，且名为《游民列传》。

其一，宏印法师传。宏印不知何许人也，生卒不详。宋徽宗建中靖国初年，来此间化缘，并安家于前朝废弃寺院之中，清灯寡食，数十年如一日。历经数代。宋高宗初年，突献巨款，金钱无数，多为平日化缘所得，与众民商议，以为重建前朝寺院。

据其自述，少时文才斐然，名动乡间。宋哲宗元祐年间，以文拜谒苏轼，得其赏识。游学归乡，未婚之妻，遭乡间恶霸欺辱，投河而尽，与讨公道，反受其害。隐于一寺，奋发苦读，于元丰年间，高中。正逢宋哲宗欲平西夏，受命出使，却连累于新旧党争，被陷，身败名裂。路遇一游僧，随其苦修武学。元符三年，潜回乡间，刺死仇家数人。从此剃渡，远走他乡。

该寺历代僧人一直奉其为神明，珍藏其遗物，中有与苏轼、司马光、程颐等人亲笔往来字贴，后毁于近代战火。

其二，史柱传。史柱，生平不详，传说为缅甸先民遗孤。身形高大雄壮，口讷不言。问其何来此处，皆言不知。一日，乡民重修祖祠，不慎惊动后土，屋顶主梁，重千余斤，突然堕落，史柱一步上前，接扛之，轻如齐眉铁棒，救得乡绅数人。

人皆敬其神力，好酒款待之，被一罗氏员外聘为护院。一日，偶过寺院，突然嚎啕痛哭，悲不可喻。下跪寺前，只言不堪记忆前尘旧事，只求寺主，容其剃渡为僧。戒酒戒肉，青灯古佛，寿而善终。

宋理宗绍定年间，宋、金、蒙三国即将决战，史柱已年逾百岁，私募乡徒十数人，授平生所学，名曰十八罗汉。于端平元年，十八人投军参战，大灭金国，战功显赫。功成名就，回乡大兴寺庙，为其塑金身，供奉于殿堂。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当地文青“小快餐”、“青梅”等人，在附近山上，发现一块断碑。用考古学进行认真断定，此碑文，已有千年的历史。但是，它上面的碑文却十分的新颖：

“或有之英雄，真实之存在”。

除此十个大字外，后附几行小字，实在模糊不清。实录如下：

“身*冷**，用*杆杆***光，*透火****；行***纪**曙**，高举***，点*，还是**，捆绑于*征****之手*；和有关***方，还是*圆**，之*说”。

署名：“唐*刻记”。

“青梅”略加思索，就把其中认不清的“*”字，填写完整，分明是一首超现代的诗歌。“小快餐”故作貌似很懂行地笑了笑，“辛琪坞”对“青梅”的文才，此至佩服得五体投地。

金大臂膀被砍，手下一松，两对牛角咔嚓一声，碰在一起。金大被夹其中，被牛腿踢伤，手臂流血负伤，仍然死命地想分开两只发怒的公牛。

李辉见状勃然大怒，一班斧劈向陈式和他的公牛，以为解救。两帮人马，各操家伙，不甘示弱。只是两斧下来，陈式被李辉砍倒在地。不远处，李爸爸和李妈妈，骑马赶来，大声叫道：“不要械斗，别伤了两家和气，我们李家认赔就是。”

第二天一早，李辉带着牛队，翻过桃花岭，准备装车上货，再顺便到县府监狱，把杨帼接出来。却不知为了什么事，与胡麻铁的车队起了争执。胡麻铁手下的车队长陈式，叫嚣道：“我身后的公牛，角不大，但是斗起狠来，却是真材实料，曾经参加婺州府举办的斗牛大赛，名列三甲。不像李家的大角公牛，中看不中用。”

言罢，就抽打这只“三甲”公牛，冲上前来，想与长着巨大犄角的李家领头公牛，决一雌雄。欺人太甚，李辉毫不示弱，准备迎头一战。

在清岩寺猛烈沉陷，叶晓艺被困悬崖的时候。

眼看四角相撞，一触既发。李家车队的金大牛馆，一声不响，急忙冲上前来，一手捋住自家领头牛的鼻绳，一手顶住胡家三甲公牛的牛角。用尽全力，夹在四只牛角中间，不让它们交战起来。

两只公牛身强力壮，眼看金大牛馆坚持不住，说：“李官人，千万不要斗牛，安守本份，这是我们家车队的规矩。”

赶牛的陈式，一刀砍中金大的臂膀，说：“人家斗牛一决高下，关你屁事。”

大刀凭空豁得消失。

眼前突然换了另外一幅景象：好像身处在憬邻县下葫芦口，县府西面桃花岭纵深处下方，水流湍急的练溪侧畔上，一队头绑方巾的战士，被围困在狭窄的溪滩上，两边山岭上炮火不停地轰击他们。一帮年少的童子军，高呼高号，紧紧围着一面大旗，不让它被炮火轰倒。一位小将，死死抱着一位壮汉的小腿（是一位自缚双手，长相儒雅的大将军），好像在说：石大将军，万万不可自缚手脚，我们宁死不屈。兴许还能保得大将军，逃过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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