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手里摆弄着一杆烟袋，在门槛上敲敲打打，清理烟祸里残存的烟垢，随后衔在嘴里吸了几下，便放下烟袋往屋内跑去，端着圆形木盘再次坐在门槛上，将它放在脚旁，木盘内有细铁丝、棉花、一小壶酒。

老头分别将天然玉石烟嘴、金丝竹烟桿、白铜烟锅都取下，兜在双腿间，截下一段细铁丝，一头用棉花裹上好几圈，蘸取少量的酒，小心翼翼地忙活着，清理烟袋这可是个细致活，费了老头不少功夫。

墨小白余光时常掠过稚女脸上，她大大的眼睛已经哭肿，眼圈通红，眸子里忧伤宛如漫天星辰，对于五岁半的女孩子来说，谢僮御地突然离去，无疑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小小地个子，顶上却已无藏身的瓦片。

在庭院中，起初她只敢无声的抽噎，因为她明白身边没有依靠的人了，直到墨小白把她抱在怀里，说了句‘你以后就是我妹妹了’，才敢趴在他的肩头放声宣泄，墨小白静默无言，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

稚女外披红色斗篷，上面并无过多修饰，刺了几朵缥缈祥云而已，内衬红色衣裙，左肩挂着一只浅红色赤瞳松鼠，东张西望，也不知道在谋划着什么。

邻居街访多年来，冬天见他只穿同一件大衣，问他怎么也不换换，他随口便答，有这闲钱还不如买酒、买烟来的快活，甚至有人调侃道，还能为什么怕自家婆娘呗，顿时引来众人哄笑，他脾气火爆，这一点却没半点脾气。

漂泊的大雪并不会因为他们的驻足不前而停下，似乎比刚才还要大上不少，谢凤鸣掌心融雪顺着指缝间滑落，不多时，衣袖下摆没入斗篷之下，无神的眸子多了些许灵气，稚气的低声道。

“走吧！小白哥哥。”

老头姓窦，平生三大爱好，嗜酒如命、烟不离手、脾气火爆，若是不让他干前两样，或者触了他的霉头，不管你是谁，绝对不会给你丁点好眼色，一旦驴脾气上来，婆娘来劝都不好使，平日里得罪了不少人，却也受到一些人尊重，尊称一句“窦爷”。

————

一块简陋的牌匾下，皮肤黝黑、个子不高、双眸有神的银发老头，坐在门槛上，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即便这布料的颜色很耐脏，可袖口、领口、口袋处油光发亮，清晰可辨，三四处用着不同颜色布料缝补过。

窦爷迫不及待地掖上泛黄的烟丝，叭哒，叭哒，叭哒，大口的吸了三口，吐出一口浊气，顿时烟雾缭绕。

呼吸之间，同仙人吞云吐雾般，眯着眼睛，喝上一口小酒，如痴如醉，透过缥缈烟云，起初有些懒散，旋即愣出神，嘴角蠕动轻叹道。

“咦！怎么飘起了大雪...唉！也不知哪些人，又见不着来年花开了。”

巷弄的道路此起彼伏，弯曲幽深，若是不一步一步的迈步前行，或许永远都不知道，巷弄的尽头究竟是何等光景？是另一条巷弄？还是一堵高墙？不走上一遭，这，谁又知道呢！

“剑鞘？剑都不打，又哪里来的剑鞘...…”

窦爷闻言，兴趣全无，不多说一句废话，收回眼神，嘴上却不闲着，叭哒地嘬了几下:“小娃子，老头子只打寻常铁器，你去别处瞧瞧吧。”

见窦老这般态度，怎会不知这是下了逐客令，索性儒生少年也不端着，转身间，摇头叹息，看似大放厥词地调侃道。

“想来...…是走错地方了，“藏锋剑坊”不打剑倒是有趣，若是没走错，连一柄剑鞘都打不了，我看这招牌，不如摘了了事，索性换一个招牌，甚至关了也未尝不可，以免落下“挂羊头卖狗肉”的声望，岂不是辱了先人的名声。”

窦爷闻言那还得了，“噌”的一下，从门槛上窜了起来，露着一口残缺不齐的老黄牙，骂骂咧咧，铿锵有力道。

“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整个“鬼阳城”地界，哪个不知道城东龙潭街“晨雾巷”拐角，“藏锋剑坊”窦爷的手段。”

“还是去别处瞧瞧吧……”

墨小白背着老头，也不生气，嘴角上扬，悠悠地道:“我这剑可不一般啊，这活寻常人做不来的。”

窦爷歪头撇嘴，没好气地道:“切！你一个小娃子，能有什么好剑，老头子摸过的剑都比你见的剑都多。”

墨小白轻笑了一声，取下血梅铜剑，转身递了出去。

窦老头褪去黑色绸缎，讶然道:“咦？有点意思，可有名字？”

“哈？就是个废铜烂铁，不值一提，怎能入的了您眼目。”

墨小白连连摆手，打趣道:“剑名……叫春来好了。”

窦老头将剑掂量一番，瞧了几眼，颇为嫌弃的摇头道:“啧啧，什么破名字，哪有剑名叫春，少年真会玩，老头子抠脚指头都真整不出来！”

墨小白接过窦老头丢过来的剑，似是没听见，没好气地道:“就说能不能打，一句话的事。”

“当然能打！”

窦老头猛地吧嗒一口，朝着墨小白吐去，被他一袖挥了回去，用手指比划出一个数，嘿嘿一笑道:“咳咳……三，三万枚荒石。”

“你这是喝个多少小酒，就咧嘴说胡话了？”

墨小白惊愕道:“究竟是什么天材地宝，一柄剑鞘这般漫天要价。”

“不好意思，那只是材料费。”窦老头咧着嘴，数着手指头，笑的嘴都快搂不住了。

“还有设计费、劳动费、茶水费……看在小丫头的份上，就少收你一点，十万吧！”

谢凤鸣漠不关心二人的谈话，小手微微抚摸怀中二白的油亮毛发，听到这小丫头抬起头，抿嘴一笑，又低回头。

“你是百年没开张，还是家里没米下锅了，张口就来？”

墨小白闻言嘴角一抽，撇嘴道:“就没少一点的？”

窦爷脱口道:“有一千的，不附加任何费用。”

墨小白脚下猛然一个踉跄，这叫一点点？白了老头一眼，颔首笑道。

“这个好，就这个了。”

“你算是赶巧了。”窦老头猛嘬数口，周遭烟雾缭绕，笑意更浓，提声道。

“这个不挣钱，好多年不做了，一口价你爱打不打，要打就先付一万定金，事先说明概不退还啊。”

“那你搁这叨叨放什么屁话。”

当真无奸不商，颇为肉疼的决定道:“最快多久。”

窦老头眯着眼，伸了伸腰杆，笑道:“啊，舒服……怎么着也得七日。”

“就三日。”墨小白不给他留说话的空隙，看穿他的心思，伸出三只，不容置疑地道。

“别提加钱的事就十万，三日后若是我瞧了不如意，你这铺子我非得拆了不可。”

窦老头呵呵一笑，置若罔闻，却暗暗掐着自己的大腿，心疼不已，可惜喽，没想到遇到了一只大肥羊，价钱要低了。

一盏茶的时间，血袍少年离开“藏锋剑坊”，也不顾窦老头同不同意，丢下一百枚荒石，抬屁股就走人。

却未见那窦老头嚷嚷，这才一拍大腿恍过神来，啐了句给多了。

窦老左手拿着一张张简陋的剑鞘草图，右手提着酒壶押了一口，坐在门槛上，倚靠着门框，望着纷飞的大雪中，墨梅油纸伞下，已然渐行渐远的一男一女一鼠，呢喃道。

“那柄血梅古剑可不简单啊，不过，那少年又岂是俗人。”

“老头子，瞧见陶罐装的酒没..……”

从屋内传来一妇人的声音:“老头子，听见我说话没。”

“没...没瞧见。”

窦老闻言，看了一眼脚下，空空如也的酒瓶，暗道不好，赶紧甩锅道:“是不是儿子偷去喝了。”

“死老头子，准是你偷喝了，还赖给孩子，那是炒菜的料酒，你也喝的下去。”那婆娘扬声笑骂道。

窦老闻言一愣，吧唧了两下嘴，回味着早已淡去的酒味，哑然失笑道。

“我说这酒味总感觉不对头，又说不上来，合着是料酒来着，若是让那些酒友知晓，还不得笑掉大牙。”

————

一间柴房内，那人被一脚踹倒在地，见右脚踢了过来，躺在地上弯曲着身子的落拓少年，猛然抱着他的右腿，张嘴咬了上去，不等大汉踢出左脚，便从腿上传来刺痛，怒骂道。

“让你跑，老子非打死你这条贱命...哎呦，还敢咬老子，我，去你的，真是闲命长，找死也不挑个好日子。”

“呃呃呃，啊...来啊。”

蓦地，那落拓少年不顾背上招呼而来的拳头，抱着大汉的腰，将他硬生生撞到对面的墙上，顿时屋内扭打声四起，狼藉一片。

一个胡子拉碴的壮汉，身披兽皮裘衣，浓眉大眼，腰间别着一柄圆月弯刀，不怒自威，身形一顿，将手中的大碗往酒桌上猛地一扔，言语乖戾，辱骂道。

“后院发生什么了，怎的如此吵闹，当真是扫兴。”

大碗在酒桌上滚动，发出低沉的“隆隆”声，“咔嚓”，摔落地面，一旁的众人着实吓了一跳。

一人行色匆匆，来到壮汉面前，不太敢对视他的眼神，微微低头，解释道。

“老大，是那个硬骨头，又伺机逃走，被二愣子抓住了，在屋内撕扯了起来。”

“把人带过来，我瞧瞧，反了天了。”壮汉闻言，眉头一挑，怒喝道。

“大哥，何必与那草芥动怒，不值当，丑人多作怪罢了。”一个似瘦皮猴的大个子，顶着一顶山羊帽，拽着一口别嘴的酸言腐文，摇头晃脑。

“恰逢，大雪三千落长街，吃酒煮肉论草莽，岂不是快哉。”

大个子连忙起身提起酒坛，给大哥满上，一巴掌拍在他肩头，顿时肩头一酥，龇牙咧嘴，壮汉一仰头，烈酒穿肠而过，龇牙咧嘴道。

“三弟，这话说的我爱听，来喝，哈哈…...啊，好酒。”

那老头听见“咯吱”的脚步声，缓缓的抬起松散的眼皮，打量着这两位如此年轻的客人，两道红色身影，就连那赤瞳松鼠也是一身浅红色，漫天飞雪中极为扎眼，老头身子重并未起身。

墨小白收了墨梅油纸伞，上前询问，微笑道:“老人家，贵店可有剑鞘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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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持一把墨梅油纸伞的身影，站在一间店铺前，楞是多瞅了几眼，这人，这店铺，脸色怪怪的，心底微微思量。

彩色鹅卵石铺就的巷弄间，一袭血袍少年身负黑色棉麻包裹的血梅铜剑，左手牵着一脸哀伤的稚女，缓缓而行。

“听闻的，与眼前看见的不一样啊，莫非走错了？”

铺子牌匾的下方搭着一个棚子，它的下面有一个炉子，年关间已然熄了火，另一端连着风箱，炉子不远处一个铁砧子杵在那，两把重锤靠在一侧。

若不是牌匾上写着几个字，墨小白一度以为来错地方了呢，只见一位黝黑老头倚靠着门框，斜着身子。

这时，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洒洒，散落在地，转眼间不见踪迹，仿佛从未来过人间一趟，短暂也并无那般美好，帽檐下的白净稚女，停下脚步缓缓抬头，探出白皙左手，大片的雪花落入掌心，怔怔的看着这一幕，一时入了神。

少年并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望向这片寂静的天空，这样的一幕似曾相识，那日破旧庙门前，他也曾伸手没入漫天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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