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听他的声音，估摸着是一个中年男子，却始终不知道他是何人，但攥在手里那颗珠子他的确认识，缓缓道。

“年轻人，老朽的记忆里似乎不曾有过你这号人，你叫我来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这老人不禁眉头微皱，旋即，目光扫过屋内，一颗拇指大小的皎洁念珠，躺在床榻前的一角，散发着浅浅的白光，显露在他的眼前，见到此物的那一刻，觉的是自己眼花，但他深知不会有错，面色无喜无悲，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一时难以平静。

此时，老人脑海中响起了一道陌生的声音，颇为沙哑地低沉道。

一道白色流光穿破朱窗上的牛皮纸，砸落到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滚落到屋内一角，突然出现的异响，惊醒了屋内的人，那人猛然坐起，微眯着眼睛，朝着窗外前瞧去，一双深邃的眼眸似乎能穿透窗户纸，瞧见屋外的光景。

“多年未见，谁曾想今日一见，会是这般景象，您老瞧上去，比之当年要老了不少。”

微微沉思稍许，还是从床榻下来，弯腰捡起地上的皎洁念珠，披着一件浅灰色大衣，推门朝屋外走去，踏出院门。

后院一条简陋的巷弄中，玄衣男子不紧不慢走到巷尾，停了下来，转过身瞧着晃晃悠悠走来的银发老头。

中年男子对于老人的回答，并没有感到意外，甚至是意料之中，只是右手指着老人左手紧握的那颗“月华骨珠”，轻叹道。

老头个子不高，不知从哪摸来的四尺竹竿，握在干瘦的手上，一路杵来，雪地里捅出不少窟窿来，一手扯着大衣，隔着老远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打量着眼前被玄衣笼罩的男子，戴着玄色斗笠，压着头瞧不见面相。

斗笠男子瞧着老头这副模样，已然不复当年风采，霎时，心中五味陈杂，随后扯着嘴勉强地笑道。

“您老不认识我没关系，至于我是谁也并不重要，但这颗“月华骨珠”，您老定然还记得，否则，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月华骨珠”，乃是上古一种凶猛瑞兽貔貅的头骨所炼，取自一雌一雄，共有一对着实罕见，具有镇压邪气的功效，可它如今的表面已有一道裂痕，说不定哪天就会裂开，失去皎洁光华。

“什么华？什么骨珠？老朽年纪大了，耳朵背，听不清，也听不懂。”

咯吱！咯吱！咯吱！

听到这段小调，老人顷刻间心绪万千，轻如蜻蜓点水，却打破了平静的湖面，步伐出现转瞬的停顿。

“……这段歌谣倒是不错，不过以前可没听过。”

“您老听不清也好，听不懂也罢，我来只是告知一声。”中年男子不在拐弯抹角，直接说明来意，低沉道:“……那一脉，有一个人活了下来，需要您老手中的绝学，当然了若是您老想何时再次入世，随时恭候大驾。”

听此言顿时老人僵在那里，眼眸上抬，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他并不知那个人具体是谁，因为那些对他说毫无意义可言，感慨道。

“那个人么...”

“呵……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又何必再提，过去了，就过去了。”

中年男子哑着嗓子，低沉道:“可有些事，有些人，终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

话音刚落，老人眯着眼睛，四尺竹竿不停地杵在雪地里，发出数道闷声，同时，连着叫了三声痴儿，声音极为低沉，言语间心情颇为复杂，沉默片刻，略微转过头，叹息道。

“痴儿，痴儿……怎的如此糊涂啊！”

“嗯……那个人，还说了些什么？”

中年男子知道他为何这样，也只有他才能明白，但他有不得不来这里的理由。

“您老是他值得敬重之人，如何选择的权利您老定夺，他不会干涉您老的生活。”

“哎！也罢……命儿，这些年还好么？”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这飘落的雪，又叹了一口气，杵着四尺竹竿踏雪而去，留下一排弯曲的窟窿眼。

雪落染尘埃，焉能返青冥！

那中年男人哑然不语。

许久。

中年男子瞧着走进院门的身影，犹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似乎风一吹便会倒下，只见他还仰起头来，脸上露出一副面具，呢喃细语道。

“师傅，徒儿不孝！”

他瞧着那一排弯曲的窟窿眼，恍惚了神，正如他的人生一般千疮百孔。

登时，消失在巷尾。

那是一张青色的曼珠沙华面具，它的眉心有一株曼珠沙华，红色花径延伸到鼻尖，一株曼珠沙华从右眼自左下方穿过眼睛延伸至右上方，红色花径末梢穿过眼睛，左右对称。

————

某处后山，一间古色古韵的雅室内，烛光通明，清幽的香味从药炉中溢出，烟雾缭绕。

一位身穿绿袍的女子，端坐在左侧的一把麒麟椅上，盘着一头黑发且夹杂着少许银丝，上面插着一根兰花玉簪，衣着朴素却不失庄重典雅，不过此时，那女子的脸色却不大好看。

此时，端起手边的玲珑瓷茶杯，只见女子掀开茶盖，吹了一口气，余光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长发少女，气就不打一处来，冷言道。

“你可知错了？”

一袭烟波绿长袍的少女，青丝柔顺有着淡淡的花香，垂落至腰间，插着一根百年紫檀雕花木簪，长袍绣有金色山茶花花瓣，十来片花瓣点缀装饰，极为清秀。

少女不似画中仙子，而是犹如邻家姑娘一般，极为耐看，不过仅仅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气质上却没有半分相似，毋庸置疑的小魔女，仗着“鬼姥”的名声，凭着半吊子的毒功“祸害”了门内不少人，那些人却是敢怒不敢言。

长袍少女撸起小半截袖子，右手腕戴着一个形似金刚菩提的青铜珠子，双膝跪在地上，低头一言不发，手指摆弄着一撮缠绕指间的青丝，嘴角微微上撅，一副置若罔闻的老懒散模样，跪姿也没有个正行。

绿袍女子见此，霎时怒气更甚，不禁冷哼一声，大袖一挥，刷的一声，玲珑瓷茶具翻飞倒在地上，发出数道闷哼声，由于地面铺着柚色木板，因此，并没有摔碎磕破。

茶水和茶叶倒是洒了一地，少量茶水溅到了少女的长袍上，顿时，少女身躯一震，大气不敢出一声，心中泛嘀咕。

“不知姥姥为何如此生气，往日里犯了错，骂几句敷衍了事，也就算了，那个有些呆头呆脑的少年，能有我重要？”

绿袍女子一巴掌拍在桌上，瞧瞧训斥道。

“谁借你的雄性豹子胆？敢把那个小子给放了，也不想想是谁把你领上山，把你养这么大，费了多少心思，如今倒好，觉的自己翅膀硬了，胳膊肘学会往外拐了，竟然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姥姥，这是想气死我啊。”

“这还能借谁的胆，还不是借您老的……”长袍少女依她的性子，又怎会缄口如瓶，今日，却不敢顶嘴，只好呢喃细语道:“谁能把您气着，门内谁人不知道“鬼姥”的名号，闻之无不避而远之。”

“臭丫头，你又在嘀咕什么，敢做不敢认啊，怎的我还能冤枉你不成。”

长袍少女抬起头，眼眸泛着浅浅的泪光，似乎颇为委屈，随时都能哭出来，惹人疼爱。

“姥姥，我这也跪了，您也骂了，气也该消了吧，不就是一个臭小子么？下次我帮您物色一个更好的。”

不等绿袍女子叫她起来，便起身来到桌案前，提起玲珑瓷茶壶，重新沏上一杯，递给她，随后来到跟前，笑呵呵地道。

“您老，何必与我这小丫头置气，不值当，说了这么就久渴了吧，孙女给您捶捶腿。”

绿袍女子抿了一口，瞧着她扯开话茬，食指点在少女的眉心，便要狠狠的按下去，笑骂道。

“你啊！瞧我年纪大了，好糊弄是吧，当真是长大了，动了少女的心思，若是将一心事放在修行上，何至于这点微末道行？”

长袍少女歪着头朝后仰去，一本正经地道。

“哎呀！姥姥，您又胡说什么呢，没有的事，您可别乱点鸳鸯谱啊，坏了我的姻缘。”

绿袍女子抓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笑骂道。

“小丫头也不知害臊，行了，行了，人都放走了现在说这些也无事于补，前些日子，已经命人去寻找，相信不久后就会有结果，今日让你过来，是有别的事要与你说说，来做着说。”

蓦地，远处传来响声，夜空中又有漫天火星乍现，不久后消散。

这段歌谣，中年男子儿时偶尔听老人哼过数次，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比你想象的还要久远，等他年纪稍大些，有一次好奇，便问这歌谣中的姑娘是谁，老人随口敷衍道，不是谁，闲着没事瞎哼哼的。

后来，中年男子的记忆中就再也没有听过老人哼过，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小姑娘，不由自主地哼起了这段歌谣，小姑娘问了一句当初他问老人的话，他怔了怔，不知从何说起，随即，与老人的回答如出一辙。

老人插科打诨，说着哈了一口气，眯着眼睛，困意满满，杵着竹竿转身离去之际，将“月华骨珠”扔给了他。

“这个珠子的裂痕，可不是老朽弄得啊，若是修补它更是做不到，你得另寻高明，年轻人没事早点回去睡吧，我也回去睡觉喽。”

夜已入深，漆黑如墨，万物皆寂，唯有风雪飘摇。

“唉！人老喽，腿脚不好，腿也疼，腰也痛，哪里还受的了风寒，走喽。”

中年男子伸手接过“月华骨珠”，瞧着缓缓离去身影，眼神泛着异样的色彩，终究蠕动着嘴唇，哼着沙哑的曲调。

“月儿弯弯，月儿弯，月华散落旧窗台，谁家人影晃悠悠，曾见掩嘴嗤笑恍神来……案上灯，手中线，影在摇，火在摇……”

“见一面吧……老友。”

老人闻言并没有下床推门而出，而是坐在床榻上眉头紧蹙，不明所以，记忆中似乎并没有这样的人，况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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