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祭酒也听到谣言了，怕我五叔出国子监被人坑害，为了能更好地保护他，就让他独居国子监的书楼，外面派了守卫。让他坚持十日，那时不用辟谣，明崇俨就能身败名裂。

东都谣言四起的那天晚上，我又开始听到那个声音了，我们寝楼的十几个人又开始睡不着了。

武敏之当时就慌了，这里可是有几百个学生，都是些年轻气盛的男人。他们明显就是栽赃陷害我五叔，他们身上背着几条人命，学生们真的打死他们，他们也没地方抱屈去。

但是陆祭酒出面拦住了愤怒的同学，他对大家说:“你们都不要冲动，就像王攸说的，黑的变不成白的。我向你们保证，我就是豁掉自己的这条老命，我也不能放过这些败类。大家让他们走，我一会就去宫门求见皇上，势必要让此事水落石出。”

“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有懿旨的，你们胆敢动我，小心抄你们的家。”

可就在第二日，东都开始起了谣言。说琅琊王氏的嫡子为了迎娶清河崔氏嫡女，不惜杀子，连害两命。明文学断言十日内，王攸会被老天审判。大街小巷都开始议论起来，清河崔氏也派人找我爷爷了解此事。说如果我五叔不能洗脱嫌疑，崔家不会让自家的嫡女下嫁王家。

我五叔根本就不在意明崇俨的警告，还让他好好算算自己的寿禄。

是啊，所有人都知道明崇俨德不配位，他就是靠着哗众取宠才步步高升，朝内外看不上他的人，可有的是啊。

我五叔看着消瘦的我，他咬牙决定遵从陆祭酒的安排，临上楼前对我说:“明崇俨他们还是有些手段的，我如果还住在寝室里，很可能害了其他人。我觉得这次针对我，绝不是因为我和明崇俨的那点矛盾。很可能还是邙山的事，让他们猜测到了那人就是我。我如果遭遇到不测，你就不要留在国子监了。那些人很可能也会对你下手的。听我的话，我如果遭遇到不测，你立刻回长安，不要入仕。他们逼你科考，你就乱写。你这辈子就做个纨绔，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于判司停职待勘，先帝责成司刑太常伯卢承庆亲审京郊强奸杀子案。

好消息传来，国子监再次沸腾了。大家都一起见证了今日的审判，知道有人为了让我五叔身败名裂，不惜杀死两条人命来栽赃陷害。现在所有的指证我五叔杀人的证据都不存在了，真相马上就能浮出水面。

我五叔让我发誓，听从他的安排。

然后他转身上了楼，开始在书楼读书，至死寸步未离书楼。

那几日，我每天都能听讲五叔清冽的琴音。那琴音就像黄河水，滔滔不绝。就是今天、现在我都能听到五叔的琴音，那是他壮志未酬的愤然之声。

陆祭酒没骗大家，他去皇宫求见皇上，晚上回到国子监带来了好消息。

王怿诉说王攸死时，说的很简略，但他没有再哭泣流泪。

他五叔是他的长辈，更是他的挚友。他们曾经形影不离十六年，王攸的死，对王怿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王攸的死，给整个琅琊王氏笼罩上了黑影。

人被雷劈死，这种微小概率的事，被古人冠以的名字是天谴。

古代文字记载的，被雷劈死之人，无一例外，都是暗里做了伤天害理之事。人间可能不能惩罚此人，但是老天是不能允许此人活着的。

古代君王更是愿意相信这些，因为他们本来就相信自己的权利是天授的，现在老天惩罚一个人，他们更该帮着鼓与吹。因此，王怿死了，因为是被雷劈死的，那么之前所有推翻了的指证，都不重要了，林氏、那婴孩都会被统治者认定是王攸杀害的。事实是什么从来都不重要。统治阶级只需要一个故事，一个天神发出天谴的故事———世家子弟欺凌百姓，花钱买通人制造伪证，逃避了大唐律的惩罚。可是老天不会放过这样的恶徒，他被老天被雷劈死了。于是全大唐的人开始欢欣鼓舞地庆贺，庆祝迟到的正义终于到来。

那些吃人血馒头的人蜂拥而至，指责琅琊王氏沽名钓誉的、指责世家大族为富不仁、指责世家大族干预朝政。因为王攸的死，给了武则天对世家清理的机会，武则天利用舆情，让高宗颁令严禁五姓七望互相通婚。明崇俨得意了，他用王攸的血，将自己的冠带染红。

听了这个故事，苏锦在唏嘘不已。

讲完故事的王怿如同受惊的小兽，蜷缩在沙发里。

“六哥，你不必难过了。我父亲不是被雷劈死的，他是被人泼了硫酸烧死的。他们又用火药模仿了雷声，火药引燃了读书楼而已。我父亲说的没错，这些人就是鬼魅魍魉。我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会为父亲洗刷冤屈的。”

通过王怿的叙述，我对王攸有了了解。我发现此人真的和我很像，是一种从骨子里的相像。

“真的吗？七弟！你不是为了宽慰我吧。”

王怿一听王攸不是被雷劈死的，立刻就坐直了，用最热烈的眼神看向了我。

“九成把握。我一会带你去实验室，做个实验。你到时自己就能知道事实。”我对他微笑，将自己的信心传递给他，

“出云，什么是硫酸啊？”苏锦对我提问。

“你知道绿矾油吗？”我问苏锦。苏锦是刑侦专家，犯罪份子的犯罪手段他基本都知道的。

“你说的可是道士炼丹的绿矾？”苏锦惊声问道，

“没错，就是此物。”我给了肯定的回答。

“此物能致人命？”苏锦再问。

“当然！此物被泼在头上，没人能救。”

就是现代医学，在救治被泼浓硫酸的人，都十分的艰难，更不要没啥外科手段的大唐了。

“走！走！走！现在我们就去实验室。你知道吗？明崇俨死的时候，也是那个样子。”苏锦十分的兴奋，他知道自己的一些疑难问题可能有了答案。

“明崇俨死的时候也是满脸焦黑，头发也被都烧掉在地上了吗？”王怿也兴奋了起来，他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很有些解恨的样子。

“没错，我虽然没亲眼看见，但是我看到了勘验报告。仵作触碰明崇俨遗体时，还受了重伤。最后明崇俨的遗体没人敢碰，是几个用铲子将他的遗体抬入棺中的。”苏锦开始复述明崇俨遗体的勘验报告，我一听，还真像被人泼硫酸给烧死的。

“六哥，你去厨房，找一块带皮的猪肉来。我们去实验室，我让你亲眼看看。”我不习惯大唐人管猪叫彘，在我家猪就是猪。

“好嘞！你们等我。”王怿一阵风般地出了门。

“小郎，你觉得会是谁下的手？”苏锦见王怿离开了，就立刻问我。

“难说。我们只听了文轩说的，我并没看到现场，现在知道的太少了。当时陆祭酒的策略是对的，应该全力侦破京郊杀人案，那个案子牵扯到谁，谁就是凶手。不知陆祭酒还活着吗？我有机会见见他，他布置的守卫，我父亲遇害，他一定会展开调查的，他应该知道一些线索的。”我还心存侥幸，看看能不能从陆祭酒哪里搞到些情报。

“王攸死后第三天，陆祭酒就死在国子监值房了。先皇为了陆祭酒綴朝三日。陆祭酒的死有很多蹊跷之处，陆祭酒没大病，死前还在给朝内外的朋友写信，试图重起京郊杀人案调查。但他就是突然死了，死前没有任何征兆，死后也没有人勘验。我问过刑部为何没给陆祭酒验尸，刑部一个郎中和我说，先皇要给陆祭酒留体面，当时有人弹劾陆祭酒包庇王攸。更有甚者，说陆祭酒就是借着王攸之口骂天后不守妇道。先皇不想多事了，想让陆祭酒早日入土为安。小郎，这件事的水太浑了。你在大唐毫无根基，该学会隐藏、学会韬光养晦。你岁数如此的小，没什么等不了的。新皇登基时，才该是你大展身手的时候。”

苏锦开始劝我，让我做事要低调，不要过早卷入朝廷内的那潭臭水里去。

“你之前不是建议我去东都吗？如何又劝我隐伏？”我有些不解了，开口问苏锦。

“李峤没和你翻脸时，我觉得你去神都有巨大的机会。毕竟你长得像明崇俨，明崇俨只是个神棍，你比明崇俨还多了才华。你很可能复制明崇俨的经历。但现在不同了，李峤盯上你了。此人的手段你也是领教的了，他这辈子都会和你不死不休的。所以，我现在才劝你隐伏。辛御史让你去投靠张定斌，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你爷爷最多也就在广州呆一年了，没了他的保护，我敢断言，你的这些产业，三日内就会被人瓜分干净。到时你的命运不见得能比王攸更好。”

苏锦满脸担心地看上了我。

“你觉得我手上如果有二百战无不胜的士兵，那些人还敢瓜分我吗？”我挑着眉毛问苏锦，今天我和他的谈话很重要，如果他不能为我所用，我只能请他离开了。

“都像你那二十名卫士吗？”苏锦惊疑地问我。

“比他们强些，他们的器械不行。我会给他们加强装备，接近他们百步的人，我会让他们灰飞烟灭。”我发了恨，开始咬牙切齿。

“霹雳弹？能抛出一百步的霹雳弹？”

“对！大号的霹雳弹！一百五十步也该没问题的。”我肯定地说道。

我自从发现大盾能克制我的强弩后，就已经着手准备搞出小型迫击炮装备我的卫士了。

“好！太好了。我手里还有先皇的密旨，我保你到新朝一定能得到重用。”苏锦听说我手里有如此的利器，兴奋了起来。果然啊，他手里是有李治密旨，他也在隐忍、潜伏。他希望在新皇掌握政权后，自己还能有出头之日。

我有点明白苏锦的意思了，他是想让我带着二百能战的士兵投靠新皇，有这二百战无不胜的士兵，就能拿下皇宫的控制权。可我怎么闻到了一股玄武门的味道呢？

“子规，现在可是情况不明，你真要将宝押在今上的身上吗？”李旦就是个傀儡，从来都不是真命天子，我可不能明知道是坑，还有跳下去。我问苏锦，是怕他误会了我。

“出云，你误会我了。我如何不知道今上的情势？那人懦弱，不是明君。我从未看好他。也就是因现在的情势，我才让你韬光养晦的。我是让你暗里手握利器，机会来了时，你能有扭转乾坤之力。你这些重器绝不能轻用，此事必须是家里的绝密。你那二十名卫士我会再次严格筛选，绝不能让第二个刘闯出现。冯若琳的那些人并不可靠，你要组织二百人的队伍，绝不能在岭南。我会为你寻找合适的士兵人选，但你也必须有相应的职务，否则手下二百人的卫队，不是王候还真说不过去啊。”

苏锦越说越慢，渐渐陷入了深思。

王怿托着一块带着肉皮的猪肉回来了，那块肉至少有十斤，好大的一块。

“七弟，你看这块肉可合适啊？”王怿惦着手里的肉问我。

“呵呵，够了。我们去实验室。”

我带着二人去了后院半地下的实验室，还是那个芦笛住过一晚的房间。

我将所有的窗户和门都打开了，怕一会长生的毒气熏到人。

“子规，文轩，你们只能看，不要碰任何的东西。那东西很是霸道，只要蘸上一点，皮肉就会溃烂。”

我提醒他们，什么东西都不许碰，因为要动用浓硫酸，这个实验还是很危险的。

两个人都紧张地点了头。

我将那块带皮的猪肉放入了陶瓷的水槽里，肉皮朝上。

我带上了厚厚的一双石棉手套，将一个小瓷罐打开，里面立刻传出了刺鼻的味道。

“这就是绿矾油吗？”苏锦掩遮鼻子问我。

“对！你们向后一步，小心迸溅。”

我脸上带着铁面呢，眼睛处是水晶。我怕浓硫酸迸溅，伤到我的脸。要知道猪肉是含水分的，浓硫酸遇到水，会产生强热的，很容易迸溅。

好在我的浓硫酸不怎么浓，我将硫酸倒在猪肉上，立刻起了浓烟，但却没产生迸溅，可那股味道呛的我咳嗽起来。

“七弟，书楼里就是这个味道。”王怿掩遮着口鼻，对我大喊。

我赶紧收了浓硫酸，开始手摇风扇，加快污浊的空气从打开的窗户散出去。

好不容易才让实验室里的空气清新起来，此时我才敢大口换气。

“小郎，那猪肉都变得黑焦了，肉皮都不见了。”苏锦不愧一直都是搞刑侦的，第一时间就去看那块水槽里的猪肉。

“让我也看看。”一直躲在后面的王怿，也跑到了水槽前开始观察猪肉。

“五叔啊！你死的好惨啊！”王怿就看了一眼猪肉，就开始大哭，哭的死去活来。

我和苏锦好不容易才将他架出了地下室，将他架入一楼的一间客房。

“七弟啊，你要给我五叔报仇啊，一摸一样的。我五叔头上的伤，和那猪肉的情形是一摸一样啊。他死的真是太惨了，他死了还被人泼脏水。现在没有大唐人不知道的，都说我五叔被天谴，是死有余辜。”

知道了王攸真实的死因，王怿再也压抑不住自己了。整了琅琊王氏，都无法向人解释，毕竟是天谴，我相信很多的琅琊王氏的族人，也都相信王攸奸杀了林氏，将碍事的孩子给烫死了。真正信任王攸的，只有王怿和王攸的生身母亲以及一直以自己五子为骄傲的王方庆。只有这三个人坚信，王攸是被明崇俨用妖法给害死了。

我就和爷爷扶着五叔的灵柩回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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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夜间大雨，雷电交加。我在寝室读书，就听见后院一声闷雷。紧接着就有人大喊；“书楼被被雷击中了，大家快来救火啊。”

我一听见书楼着火了，就急了。衣服都没穿好就跑出去了。那日是大雨，大火被雨水瞬间浇灭。等我们上了楼，就发现我五叔死了，他全身都是黑灰，他的头顶、面皮黑焦，他就靠坐在书架旁，书架上的书散落在他身旁，他手里拿着一本棋谱，就那样死去了。

学生们看衙役跑了，立刻就将武敏之、于判司一伙人给围了起来，让他们必须将事情说清楚。

我五叔死了，卢承庆被天后传旨，撤了对京郊一案的调查。

陆祭酒为了还我五叔清白，在宫门外伏阙。他跪了一天，先皇也没召见他。后来有宫人实在不忍心，就告诉了他。先皇头风犯了，明文学再次被招入内宫，在用仙法给先皇治病。

我爷爷将我召回了家里，让我立刻离开国子监。

武敏子他们被陆祭酒放走了，明崇俨临走之前还垫着脚对我五叔喊道:“王攸，你不要以为你赢了。我卜过卦，那孩子就是你杀的，十日内，判司收不了你，老天会收了你。”

“你这神棍也就能骗骗愚民，你快滚吧，你真该算算你自己能活几天。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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